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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85)

“一周前。”时湛阳从他手里摘下那支烧了一半的雪茄,咬在嘴里,邱十里就自然而然地给他点上,“老四过去帮我越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吧,越狱,邱十里揉了揉脸,“老四还是靠得住的。”他没话找话。

时湛阳却不再笑了,哪怕提起了最有意思的那位幺弟,他忽然之间平静得离谱,反而让邱十里紧张。

“吵吗?”时湛阳问。

“……还好,”邱十里捏了捏手心,“医生说很成功,我睡觉戴耳塞就好。”

“疼吗?”时湛阳又问。

邱十里一时有些无言,他以为大哥会问他为什么,那他可以说出很多,可现在的问题是,他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在耳朵上动刀,就算是微创,也不可能和在其他皮肉上一样,究因的自问自答他也刚刚做过。

“有一点。”他谨慎地说。

时湛阳闻言,深深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膝盖。邱十里却在一念之间看出他是愤怒的。他确实是,愤怒足以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个男孩,而表面的安静都是假象,是千斤之下薄如纸的玻璃脆片,那些男孩崩裂开来,爬得时湛阳满身都是,抬起他的手,扯住邱十里的衣摆。

他用另一只手转动轮椅,他们一同往病房门口去。

“我不走。”邱十里任他揪着衣裳,却和他别着力气。

“由不得你。”拖着两个人加上一把轮椅的重量,全都靠那一只手,五根手指,时湛阳已经出了层薄汗,也拧开了房门。

“兄上!”邱十里钉在原处,顽固得像条发倔的小狗,在咬扯着自己的绳子。

“我也不会再回那个什么狗屁的岛,”时湛阳不耐烦地、恶狠狠地说,口气急躁又混乱,少了他整日挂着的文雅风度,他几乎是把门撞开的,“今天,就跟我回家,我把你也关起来看看,绑起来也好……ナナ,你听好,你对别人做什么无所谓,对自己做什么,我不同意,就由不得你!”

邱十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他说完,笑容倏然出现在脸上,仿佛耳畔是什么求而不得的大好事。他不再别劲儿,甚至握上轮椅把手,把自己双手捧上往外送似的,推着大哥进入医院整洁冷清的走廊。

“把我绑起来!”他简直是雀跃的,蹭到时湛阳身前蹲下,眼光晶亮生动,“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他又急着解释,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似的:“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的,兄上,我特别禁绑!”

这回轮到时湛阳听得一愣一愣了,愣够了,他也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笑得很无奈,也必定是傻呵呵的,可他不自觉地抬高手腕,碰上邱十里的脸颊,沿着眼周抚摸。

黑眼圈轻了一点。时湛阳想。他对这医院的敌意减了小半。

的确,愤怒把他劈成很多个男孩,不只是方才的愤怒,而是近期积攒的所有,对别人,更对自己。自责和心慌跟着流出来,他说了傻话也做了傻事,粗鲁笨拙得让他回到十几年前也会嘲笑自己。

可如今他又恢复完整了,是邱十里动的手,邱十里有一颗和他同样碎得乱七八糟的心,用同样傻的几句话,把他的碎片拢起来,拼回一个并非空壳的叫做时湛阳的男人,拼回了他。

第四十四章

邱十里老老实实地被大哥领着往家回,没有图快坐飞机,因为时湛阳怕气压变化刺激他的鼓膜,两人连带一大串伙计居然浩浩荡荡地买票乘了横跨东西的火车,和一群高中生挤在一节车厢里连天晃荡。

不凑巧,坐在他们俩对面的还是一对年轻的亚裔男女,一看就是尚且处于热恋期,背着大包小包出去慢速旅行,黏糊起来旁若无人,两只手差不多一直牵着,动不动还用帽衫半遮半掩地亲个嘴。

毕竟是面对着面坐,一对小情侣,还有一对说不明白算什么的大男人,怎么也不好互相干瞪眼。邱十里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于是翻开报纸挡在面前,却又不自觉地往对面瞥,当然,他这般羡慕好奇左右不是,时湛阳都看在眼里。

“想喝吗?”时湛阳问,用的是意大利语,估计这车厢里也就两个人听得懂。

邱十里立刻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的报纸翻到了广告,不知在这页停了多久。整整半张版面上,赫然有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孩,胖手臂抱着一大桶奶粉,望着报纸外的他,一脸纯真又满足的表情。

奶粉广告?

想喝婴幼儿奶粉?

“……不想!”邱十里压低嗓子道。

每次时湛阳用此类低级趣味逗他,他都一定会上钩,也一定会觉得自己很丢脸。他只得气哄哄地拒绝转头去看大哥,可一时间连翻页也不好意思,更不愿再把目光挪到对面的卿卿我我上,正动着眼睫不知看哪才好,他的报纸突然被时湛阳从手里抽了出去。

他跳脱地想,大哥居然抢我的报纸……难道真的对奶粉感兴趣?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遮住了,一只温暖的手掌,不轻不重,带着薄薄的烟草味,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奶香,大概是刚刚端咖啡奶杯的时候沾到的,腕表碰到脸颊,茧子熨帖地按在眼皮上,邱十里甚至可以感觉出哪里是指腹,哪里又是虎口。

眼前就这样黑下去,缝隙里又有微光,他忽然生出一种极大的踏实。时湛阳从前总爱这样挡他的眼睛,在他还被当作小孩看的那些年,当电影进行到亲密镜头,又或是电视纪录片中的野马野牛正在发情繁殖,好一派狂野生机,时湛阳总会皱眉,一边眼疾手快地把他两眼盖个严实,一边在他旁边盯着所谓的“少儿不宜镜头”,坐得气定神闲,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大少爷做派。

放下温度触感不说,连这股味道都是熟悉的。

帕特加斯雪茄味。爆米花味,冰激凌味,奶香味。

于是邱十里也像多少年前那样,热着脸蛋眨了眨眼。他的睫毛蹭在时湛阳手心,有种轻微的阻塞感,又宛如时湛阳正在抚摸他的眼睛。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邱十里也说起了意大利话。

“你还是会害羞。”时湛阳笑道。

邱十里心说,我害羞是因为对面正在亲嘴?大哥你清醒一点!

“兄上就不会害羞吗?”他反问。

时湛阳捏了他鼻梁一把,这就要把手收回去,却立刻被邱十里抓住。他抓得相当使劲,不过时湛阳也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去挣脱,只是扭脸看着他。

“ナナ。”时湛阳道,叫得还挺庄重。

邱十里不搭理,侧睨回去,眼神精准地追着大哥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同时双手捧起那只修洁的手,用鼻梁蹭了蹭,接着他微微张开嘴,亲了那手背一口。

时湛阳挑眉,目光一跳,邱十里满意地欣赏。

再接着,他又找到无名指的位置,照着空空如也的指根咬了下去,没用劲,但持续地啃,牙尖抵着皮肤钝钝地磨碾,还是那样专心致志地望着时湛阳。而时湛阳仿佛从肩膀到指尖都是僵硬的,当邱十里终于挪开虎牙,那指根已经被他磨出了完整的一圈红痕,不太均匀,带着湿漉漉的水印子,映着阳光。

“现在兄上害羞了吗?”邱十里松开时湛阳的手。

时湛阳却没有急着把手收回去,而是顺势搭在两人间的扶手上,指尖若有若无地碰到邱十里的衣袖,“你报仇成功了。”

邱十里一脸“我就是记仇”的表情,狠狠盯着时湛阳,又道:“回家之后,兄上,我想和你上床,这是无理要求吗?”

虽说用的是偏门外语,但他说得格外字正腔圆,实在是义正辞严,时湛阳听了差点惊呆,却不等他回答什么,只听邱十里自顾自地说:“算了,我管它是不是!”说罢他就强硬地给时湛阳箍上眼罩,要他睡觉,拒绝听他回答。

时湛阳十分配合,还真就不再说什么,邱十里一边无端暗爽,一边又莫名愤愤。他故意说了惊人的话,也算将了大哥一军,可他想上床不是假的呀!早知道就该刨根究底,问出来到底行不行,而不是因为怕不行就强行抢话,宛如不想看到得分就烧掉试卷,反而给了大哥闭口不谈的绝佳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