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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福小婢(上)(31)

作者: 九歌 阅读记录

到了七月初五这天,一个意想不到人来到小院,大房的张姨娘没有带丫鬟随从,只领着四少爷周清文来小院‘探病’。

她一手牵着周清文,一手拿帕子在鼻前挥,漫不经心打量窄小简陋的屋子,脸上的嫌弃都快化成水流成河。

半晌用帕子捂住鼻子,对趴在炕上的周清贞说:“我们四少爷不像三少爷,到底是死了娘的没人教,不念一点兄弟情分,这不我们来探望你。”

‘死了娘’三个字咬的又慢又重,听得也趴在炕上的春花咬牙。

周清文一副好奇的样子,挣脱他娘的手,趴在炕沿上问周清贞:“奶奶说你跟你舅舅一样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的?”

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觉得奶奶说的不对,喂不熟的怎么能是白眼狼,人家都说喂不熟的狗。”

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话语却残忍至极“三哥你是不是喂不熟的狗?”

周清贞赶在春花忍不下去之前淡淡开口:“我渴了,清文一向懂得兄弟情,帮三哥倒杯水来。”

我呸!一个下人都不如的少爷,也配指使我们四少爷,张姨娘鄙夷的扁起鼻翼:“大热的天,这屋里难闻的不像人呆的地方,全是晦气我们先走了。”

张姨娘一边说,一边又用帕子在鼻前挥了挥,拉起周清文的手往外走,边交代:“待会回去叫小丫头烧锅艾水,好好洗洗祛晦气。”

“哦”

周清文意兴阑珊的应着,今天没外人他还欺负过瘾呢。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周清贞神色淡漠的开口:“上次落水大伯母说服大伯父,把周清文送到县里读书。”

也是这一次让张姨娘清醒的认识到,大老爷再怎么宠爱她,但只要涉及到大夫人的两个嫡子,她和她的儿子什么也算不上。大老爷她不敢很,因此把这份失望和恨都转嫁到周清贞身上。

“到县里念书名头再好,再每月多给二两银子的月钱,到底也是被家族驱逐了,张姨娘为这事恨我呢。”

春花气急即便是趴着,也能看到后背一起一伏:“周清文整天挑唆二少爷使坏,大夫人赶走他有什么不对?做尽亏心事,他们不怕……”不怕鬼敲门……

春花平静下来想想,忽然笑了,然后周清贞就看他的姐姐莫名其妙的忙活,先去他的屋里拿来去年的深蓝色夹袍,刺里刺啦撕成一堆布条。

“阿贞,那枚铜钱呢?”

周清贞从枕头底下摸出来递给春花,春花笑嘻嘻接了,找了一个崭新的红丝绳拴了起来。

“下次再有这样的,姐再给你。”

“嗯”瞄了一眼红绳的长短,周清贞趴在胳膊上垂下眼。

晚上春花又说:“阿贞今晚你住自己屋。”

“嗯”周清贞慢慢的爬起来,抱着枕头慢慢、慢慢的挪回自己屋。他趴在自己的炕上,看着春花把柜子里另一件深褐色的夹袍,还有一件白色褒衣裹到怀里。

看她回头裹好回头对自己笑笑交代:“晚上乖乖睡觉。”

“嗯”

周清贞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姐姐有什么不对。

黑漆漆的东屋,春花眯了一小觉睁开眼,把中午缝成的长布条,一圈一圈紧紧缠到脚上;那枚铜钱含在嘴里;裹上周清贞的夹袍;把白色褒衣塞到怀里。

拉开东屋门再转身轻轻掩上,摸到院门口悄悄拉开门,在幽幽的‘咯吱’声中,闪出院子再轻轻拉上院门,循着树影融入夜色。

第三十五章

当小院门合上的时候,周清贞睁开眼睛摸到外衫披上,一瘸一拐摸出小院靠墙站好。他抬头看了眼只有一钩新月的夜空,转头看向前方的黑暗。

“姐姐……”万般思绪让这个不足九岁的小孩,化作黑夜里的雕塑。

周府里春花第一个想收拾的是钱氏和二老爷,他们是周清贞一切磨难的来源。可钱氏有身孕,要是吓出好歹,伤了还没出世的孩子就糟了。

因此春花没去二夫人的院子,至于老夫人春花倒没有那么恨,一个因为种种原因偏心的老太太罢了。春花忍着疼绕过了老夫人的院子,她要去收拾周清文。

周清文和他姨娘的院子,在大老爷书房后边的西北,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南方。春花一路小心的绕过值夜的婆子,裹着布条的脚发不出一点声音。

顺着院子外的榆树爬到正屋顶上,猫着腰小心的越过耳房鹿顶,挪到东厢房中间那个屋顶上。漆黑的夜晚呆久了,春花已经能很清晰的辨认,房前梧桐树浓密的枝条覆盖在屋顶上方。

屏住呼吸春花小心翼翼,趁着劲儿掰断一根,清脆的‘卡嚓’声在漆黑宁静的夜晚惊心动魄,春花听得小心肝一缩。

她屏住呼气伏在房顶,半天依然只有夏虫‘曲、曲、曲’‘蝈、蝈、蝈’长短高低的鸣叫,黑夜静寂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春花伏起身,把折下来的树枝叶子都清理下来,拿白色褒衣包的死紧,然后把褒衣绑在树枝上。小心的走到房檐最边,一手抓着伸到房顶的梧桐树,一手拿着准备好的树枝,再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确实没人。

春花伸出树枝在周清文的窗户上‘啪、啪、啪’‘啪、啪、啪’的敲,这声音在黑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谁在外边?”屋子里响起周清文大丫鬟金豆,睡意朦胧的声音。

春花停了一下,拿起树枝拍得越发急促‘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冤鬼在寻仇。

“是谁!”金豆的声音尖锐起来,屋子里随后亮起烛火。

春花冷笑一下,挥舞着树枝继续敲在亮起烛光的纱窗上。金豆看着窗户上似人非人的影子,吓的惊叫:“鬼啊——”

这凄厉的一声让院里的烛光相继亮起来,春花静静的垂着树枝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的盯着院子里的动静。住在西厢房的粗使嬷嬷先提着灯笼出来,然后上房的张姨娘也在翠儿的照顾下,披着外衫出来。

春花觉得差不多了,把嘴里的铜钱吐到地上,直直收起树枝,于是院子里的人都看见一个白白圆圆的影子,飞向天上不见了。

张姨娘吓的嗓子都破了,在黑夜里显得尖利而怪异:“陈嬷嬷,你去少爷窗下好好看看!”

陈嬷嬷提着灯笼,抖抖索索的走到窗前照来照去,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一个什么东西,她弯腰捡起来,用灯笼照在眼前看。

“啊——!!!鬼啊,衔口钱!!!还是湿的!!!”老妇人吓的魂飞魄散,像是抓着毒蛇般甩开那枚铜钱。

她这一害怕不要紧,却说什么都想插一脚的周清文,躲在金豆后边从门里探出头看稀奇,结果看见一张,由灯笼自下向上映成的鬼脸。

鼻子的阴影覆盖上半边整个脸,黑洞洞只有眼珠子和眼白闪闪发亮,一张嘴在烛光下无限扩开,血红肥厚的舌头缩成一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清文吓住了,瞪直眼睛只会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我的儿啊,不怕,娘在这呢!”这变故让张姨娘吓飞了魂儿,什么也顾不上扑了过来。

仲夏的夜晚天刚擦黑时,地面上还蒸腾着暑气让人心烦气躁,可是过了子夜,地上便慢慢泛起寒凉。周清贞不知道自己靠墙等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也许是很长时间,只有一钩新月凉凉的凝滞在夜空。

没有风的夜晚,连披着的衣衫也纹丝不动,周清贞忘了自己的伤痛,感觉不到身体的僵硬,只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小路尽头的黑暗。

也许是在黑暗里呆的太久,和黑夜融为一体,他可以很清晰的分辨那些黑越越影子是什么:柏树、石榴、大丽花、假石……姐姐!

看到春花的那一刻,周清贞好似魂魄归体,从一座雕塑变成人。他激动的站直身体,然后双腿的僵硬麻木,身后的伤痛,颈肩的酸疼,身上的寒凉,一时间潮水般在身体里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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