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知白守黑(13)
好些人都在替太上章暗自担心，道玄掌教面色仍然平淡如水。除了他时不时咳嗽两声以外，倒是好风度好姿容好气派。
剑子仙迹听到有人说，难怪那心狠手辣的妖女对太上章情有独钟，这可不是理所当然么。如此人物，谁能不心动？
窃窃私语声一直不断，等涣然冰释眯细眼环视一周才消失。她一上来就道：“太上章，你终于来了。”
她不叫掌教也不叫师兄，就这么直呼其名，仿佛双方只是仇敌。
“我来了，放人吧。”太上章垂着眼睛，甚至不抬头。
涣然冰释冷笑：“你不怕我先杀了她再杀你？”
如此出尔反尔的话一说出口，已然有好些人骂涣然冰释是妖女，她眼睛都不眨只当没听到。
剑子仙迹心想，涣然冰释要是违背诺言倒是好了，苦境正道也不用跟她客气什么，那名女道者所在的门派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涣然冰释早料到这一点，她带了好多妖都高手，已然有所准备。
被挟持的女道者很是硬气，“道友不必顾忌我，你有天命重担在身，我宁愿死也不会连累你！”
“要是我杀了你，你倒是毫无遗憾，谁不称赞你视死如归？”涣然冰释带着笑说，“可惜我不上当，杀了你我还嫌手脏。”
于是女道者被放了回来，她咬着嘴唇想说什么，被太上章摇头制止了。
“道玄掌教修为非凡，也无情得很。”涣然冰释轻飘飘地说，“你要是想以自己一条性命为代价，力求让他记住你一辈子，纯属痴心妄想。”
随即涣然冰释声音骤然拔高，她歇斯底里地质问道：“太上章，二师兄，你为什么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我为你寻来解药为你叛入妖都，你都不肯回应我一句？”
后半句话已然哽咽了，涣然冰释再也没了方才威风凛然的模样。她就像个最普通的女子一般，为自己的求而不得落泪哭泣，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涣然冰释越哭越凄凉，但太上章不为所动。他向涣然冰释伸手一比，“多说无益，还请赐教。”
“好，好，好！”涣然冰释擦擦眼泪不哭了，她柔声道，“不管我死在你手上，还是你杀了我，其实结果都不差。”
“若是我杀了你，那你一辈子都是我的，谁再看不了你一眼。要是你把我杀了，二师兄，你注会不会记得我？”
涣然冰释终究没等到她想要的回答，太上章从袖中掏出了一卷竹简，还未展开就有腾然辉光绽出，撕裂云层直穿苍穹，整个天地都为之一悸。
太上章一节节展开了竹简，光辉也随之一点点绽放明耀，凝结成一个个金色字符，跃然跳动似水流淌如火光倾天。
那光芒并不刺目，可在场之人都莫名惊骇，根基稍弱的人甚至面色苍白喘不过气来。
字符缓缓凝结流淌，带着无比的威严与森然的气魄，仿佛它们即是道即是天即是世间万物，注视久了甚至会觉得浑身发抖。就仿佛一个人直视太阳，初见并不觉得刺眼，可越是凝望越是双目刺痛快要晕眩。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太上章不急不缓地念。
随着他的话，金色字符越来越亮，如日光似白昼，充塞于天地之间，韵律天成自有规则。
好像整个天地都存于太上章一念之间，他一开口即能分阴阳断乾坤。
如此威严，如此效用，已然能让人心生敬畏不由拜服。
剑子仙迹也不由骇然了。他只知太上章是术者，可他没想到这人修炼的是这种术法，所谓的言出法随口含天宪。
这门术法固然威力极大，但其要求修炼者资质极高且必须心无旁骛。哪怕修炼数百年数千年不见功效，也不能生杂念起怀疑，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没想到竟有人练成了这门术法，之前剑子仙迹只当这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谁想天底下偏偏出了太上章这么个人物！
现在不好说谁赢谁输了，虽说言出法随就如其名一般，可以断生死逆乾坤，但这门术法毕竟消耗的时间太长。
如果涣然冰释抢先把太上章杀了，最后必定是她活下去。
涣然冰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持剑在手缓缓闭眼。
瞬间剑气如波浪似海潮，卷动了风吹散了云，万千剑光映亮了暗淡的天色，也冲破了那金色字符森然的阻碍。
那一剑终于挥出了，剑光如花，凄美清丽纷纷而下。
“寂寞空庭春欲晚。”涣然冰释的语气是落寞的，正如这剑招一般，甚至不带半点杀气。
她的剑光也是孤冷的凄清的，银白剑光四散分开，像被风吹落的满树梨花。
满天满地的花，满天满地的剑光，柔弱美丽绚烂，却也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一道薄薄的剑光擦过枝头树叶，立时如雪般融化，那棵繁茂大树却瞬间枯萎，仿佛它也伤感了落寞了。
气氛也被这万千剑光搅得压抑了，根基弱的人不由一退再退，直至退出数里之外才算安心。
然而这样绚烂的剑光，却在太上章的指尖节节败退。那些漂浮成形的金色字符中有一字被太上章点中，粉碎成尘化为齑粉。
倏地一刹，天地皆静，连那幽怨而落寞的万千剑光也停住了。
剑光如鱼般挣扎着抖动着，力图脱离控制穿苍穹破云霄，将周遭一切都撕扯殆尽，终究是徒劳。
太上章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剑光也看不见般，继续一字字专心地念，“夫不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还没等他念完，剑光已然消弭于无形。只有一道剑光没有消失，它像被风吹起的花瓣一般，轻轻地附到了涣然冰释的衣襟上。
瞬间光华绽放，无形气劲轰然而出，大地震颤碎石如雨。剑子仙迹不必看也明白，是涣然冰释输了。
等一切平息之后，涣然冰释已然倒了下去，她口中咳血面色惨白，还仰起脸叫：“掌教，二师兄，太上章……”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太上章缓缓摇头，“你这是何苦？”
好像得到这一句安慰，涣然冰释就已满足了。她闭眼时还是带着笑的，仿佛她从没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苦，仍是当初那个天真稚拙的少女，会因太上章一言一笑而莫名欢喜。
太上章站在原地，咳嗽了好一会又被他用手捂住，声音越发微弱。
没人打扰他，甚至连妖都之人也悄悄离开了。
唯独和光同尘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剑子仙迹这才看到，从太上章指间流出的血，已然是漆黑的。
第14章 第 14 章
“你想死。”剑子仙迹说。
听到这话的太上章不抬头，他专心致志地把玩着一枚铜钱，将其高高抛出又稳稳接下。如此数次，铜钱都是正面在上。
这本事不算神乎其神，只能说是熟能生巧。也可见太上章平时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只能用这种小招数打发时间。
不归路上道玄掌教出手一招击败道玄叛徒，这消息没几天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一贯嚣张的妖都之人也收敛了两分。
好些正道侠士喜滋滋地认为，所谓的妖都也蹦跶不了几天。只要等素还真回来了，打败妖都就是指日可待。
在剑子仙迹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乐观。太上章已然被妖都逼出了底牌，现在苦境正道的战力已然被妖都看透了，但妖都仍旧朦朦胧胧如在雾中。
而且太上章用过那门术法以后，奇毒发作越发猛烈，恐怕他真撑不了几天。
“若非你一心求死，你就不会故意激怒你师妹，让她毁了解药。”剑子仙迹继续说，“从一开始，你就不想活。”
那枚铜钱被太上章稳稳捏在指尖，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活的时间够长了，早死晚死并无区别。”
听到这话，剑子仙迹并不意外，然而他无法明白太上章的想法。
太上章比剑子仙迹还要小上几十岁，他不该这么厌生。对先天人而言，千年也并不漫长。一不注意，人间已然换了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