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66)
七月午后的天气，热浪滚滚，在车里开着空调不觉着，出了车子，灼热的太阳便给了齐云泽一个下马威，这个点儿的阳光撒在身上甚至有一些针刺的痛感，他什么防晒措施也没有做，只是寻着有些树荫的地方，像朝圣一样，想要看到这所校园所有的容貌。
放了暑假的学校不似平常那般热闹，这个时候这里没有了十几岁少年们郎朗书声，也没有了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整个校园静悄悄的，除了午后的嘶扯的蝉鸣和偶尔路过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天气太晒，连值班的大爷也不愿意出来，只是躲在小小的值班室里吹着空调，半眯着眼镜看着手里不知什么年代的一本杂志。齐云泽也不去敲那值班室的门，请求大爷放他进去看看，他就这么围着校园走着，一圈，两圈，三圈，最终停在了学校的大门前——那年莫平凡骑车撞到他的地方。他站在那，对着学校的大门，大门后那个黑色石墩子上，有一座高三四米的孔子像，这石头雕刻的孔子像从书里走出来一样，身着长袍，拱手而立，沉静肃穆的看着他，看着这所校区变幻莫测的几十年。这石像是当年这个校区建成之后第一批毕业生在十年后集资赠送给母校的，在未来拆迁的过程中，也许整个校区里只有它不用担心被摧毁，因为印证了Z城一中几十年风云的石像一定会被完好无损的搬迁到新的校区大门口处，再继续守候着这所学校的未来。齐云泽就这么看着孔子石像，心底却涌起了一股羡慕的情愫，有时他宁愿几十年不变的守候在一个地方。然而现实却无可奈何的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日头下晒了几十分钟，齐云泽有些扛不住了，全棉的短袖T恤后背被汗浸湿透了，黏黏腻腻的触感很不舒服，他看看四周，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歇歇脚的地方。暑期的学校周边比往常冷清了不少，有几家店面小一点的文具店甚至拉上了厚重的防盗门不做生意了。不过好在，有一家看起来环境还不错的饮品店还开着门，这个点儿看起来人不多，更重要的是，齐云泽发现这家店靠窗户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学校的大门。
点了一杯柠檬茶后，齐云泽便坐在靠窗的小圆桌边，桌上放着一个长条的号码牌，以便服务员根据号码给客人准备不同的饮品。店里凉沁心扉的空调把齐云泽身上的燥热吹的一干二净，他抿上一口刚刚上来的柠檬茶，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一股恣意与放松渐渐从大脑流向身体的每个部位。
不得不说，这家门口看起来并不华丽的小店内里却别有千秋，不同于现在流行的美式复古装修风格，这里满是线条简约，颜色淡雅的北欧元素，原木色纹路的小圆桌，造型干练精致的铁艺椅子，配上店里淡灰色的窗帘以及点缀用的几株绿植，就连乘着饮料的杯子都是喷绘着彩色马赛克图案的陶瓷杯。不过最让齐云泽惊喜的是，这小小的店铺里一侧放着一排浅黄色的原木纹书架，而书架上满满的全是各种他们那个年代的小说！那个年代校门口的校园读物封面上总画着形象纯美的少男少女们，再不然便是各个武侠大师写出来的各类刀光剑影式的武侠小说。齐云泽一直以为现在的孩子在众多网络读物的淹没下不再看这些书了，可看这书的质感和那边边角角被磨损而卷起的页边，他便知道无论在什么年代，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喜欢的几乎都是差不多的。随手抽了一本出来，这书的质感有些潮湿，看样并不是新买回来的书，他低头看了看封面——《边城浪子》。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可还是翻开了这本书，尽管书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心，可这样的一个下午，回忆总是可以来的那么的悠长。
“咦？书呢？”齐云泽闻声望去，看见一个略略有些驼背，两鬓花白的男人背对着他，面对着书架，似乎是在找些什么。
齐云泽环绕了一下店里，除了他以外店里只有一对小情侣和吧台的服务员了，小情侣桌上没有放书，他有些疑惑的看看手里半旧的书，发现中间部分有个小小的书签，难道……
“你在找这个么？”齐云泽走过去把手里的书放在了男人的眼前。
“是了，是了，昨天刚刚看了一半，今天想接着过来看的。”男人连连点头，抬头看向齐云泽的时候两人忽然便都愣住了。
“您……”齐云泽一下便认出了这个已经初现老态的男人，当年读书的时候在校门口开书屋的那个老板。
“你……小伙子，你之前在这边的中学上过吧？我瞧你觉着眼熟。”
“是的，都十几年前了，您还记得？”
“记得，记得，我在这开店都快二十年了，别的不敢说，常来我店里看书的学生我都能记得，我印象里，你喜欢看武侠小说，也常常在我店里买书，不过话说回来，你也都应该工作了吧？”
“是的，您的记性还真的好。”齐云泽笑笑，十几年前的时候，这老板便是个仁义的买卖人，读书的时候其实每个学生口袋里的钱都不多，也有很多在这里只看不买，不过他从来都不赶人。
“今天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回母校看看么？这都放暑假了？”
“也是路过这儿，就想来看看”邀了书屋的老板同坐，齐云泽把没看完的书放在了小圆桌的一侧。
“这本书你还看呢？我印象里书屋里几乎所有的武侠你可都看过了。”老板笑呵呵的，年龄大了的他看上去比十几年前更多了积分祥和和安定。
“很多年没看了，看店里有，就拿过来随手翻翻，发现很多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哈哈哈，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跟我这老头子一样嘞。我现在也是喜欢看以前的书，这才又重新买了一批放在这店里。”
“这是您的店？”齐云泽看看这干练精致的装修感，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六十年代的人能够折腾出来的风格。
“是啊，我这书屋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也没开出什么花儿来，前两年儿子给折腾了这么个店面，装修也是他找人弄的，我啊也都不管这些，给我个地方放个书架，我能一边看店一边看书就行。”大爷笑说。
“真是羡慕您，有这块地方，多自在。”
“哈哈，现在看起来这块地方安逸平静着，也是折腾了我二十多年的时间才能有今天的光景。从前书屋不怎么赚钱的时候，家里没少跟我闹，让我在校门口换个营生，有个店面在这里，买个小吃，买个文具什么的都比开书屋赚钱，不过我也一直没想换过。”
“以前就能看的出来，您喜欢书，我记得那个时候，您看书看的比我们还要细，有时候看进去了，我们想找您结账都得等您把精彩的那部分看完。”
“是啊，”大爷扶了扶额头，继续说道：“我出生的时候成分不好，上到初中就没再继续上了，那些年又赶上□□，上学里学到的东西几乎也没有什么大用，我们那个时候充其量只算得认识些字罢了，可能是小时候的缺憾，我反而喜欢看书，年轻的时候卖力气赚下的一点钱全让我拿来开这个书屋了，虽然只能看懂一些志怪杂谈或者江湖武侠的小说，不过对我来说，也够了。”
第60章 第 60 章
“羡慕您，能守着您喜欢的这么久。”
“不容易啊，年轻的时候别人都跟我说什么什么赚钱，什么什么吃香，可我都不听，只守着这一块地方，担着家里人的埋怨可不是个小事儿，不过人活这一辈子不容易，别人眼里的好不是真的好，只有你自己觉着好了，可才是真的好啊。”
“是啊，道理是这样，不过真正实现了，却多难……”
“你们这代人压力大，房子贵，小孩上学花钱也多，我也常听我那儿子抱怨钱不好赚，日子过得没趣，为了孩子为了家把自己全埋进去了，不过我知道那小子，现在的生活稳定了，他也不敢再去闯荡什么了，人啊，都是这样，舍不下现有的，却怨得不到想要的。等到老了老了，又发现自己个像是白活了一场，想过的日子没有过过，那个时候后悔了，可就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