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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152)

作者: 则慕 阅读记录

一片墨色的天际,依旧高远。

“只要天没塌下来,坏日子总会过去的。”淑贵妃道,“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

容常曦终于会意过来:“我的好皇弟虽人在千里之外,宫中却是有眼睛有手的……今日多谢娘娘劝解,不过我不会同福泉离开的。”

淑贵妃轻声叹息:“为何?胡达那般遥远,亦非我族类,若将来战事又起,第一个受罪的便是你。”

容常曦淡淡道:“我若是注定要受罪,在何处能躲得开呢?娘娘既信佛,当知因果更番,天命不可违。我曾试图违逆天命,最后落的如此下场,以后,还是算了吧。”

“你倘若就此放弃,又如何知道何为真正的天命?”淑贵妃摇头,“你只是不信穆王。”

容常曦顿了顿,道:“我不信任何人。”

她不知留下来,淑贵妃还会说什么动摇她的话,于是容常曦不再停留,大步往外走去,才发现自己带来的荟澜和两个小太监都被挡在了一边,嘴里还塞着布条,难怪方才一点动静都没有,淑贵妃就悄然进去了。

容常曦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自己便似飘忽的羽毛,曾经在空中飘荡,愚昧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当风停了,她落在泥中,才发现谁都可以轻松地踩上一脚。

她现在才发现。

她早该发现的。

见她出来,荟澜立刻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淑贵妃的几个宫人看见她,倒是没有阻拦,直接将荟澜嘴里的布给扯了出来,荟澜呸了两声,想要指责那几人,却又有些不敢,容常曦心中酸涩,又不免怀念起从前,赵嬷嬷和尤笑,哪里会轻易由得人这样欺负……

从前,又是从前!

容常曦对自己时不时回想从前的行为深感恶心,她摇摇头,对荟澜摆手,荟澜便担惊受怕地跑了过来,容常曦道:“他们没伤着你们吧?”

荟澜摇摇头,颇有些委屈:“殿下……”

她还指望容常曦能为自己出出头,可容常曦只是道:“走吧。”

淑贵妃从衡玉园里走了出来,道:“康显殿下请留步。”

容常曦忍着怒意,道:“还有何事?”

“天色已晚,寒风侵袭——殿下还是坐歩辇回去吧,莫要受了风寒,去和亲的路上,怕是更要遭罪。”淑贵妃道。

***

容常曦坐着歩辇,心神不宁地回了昭阳宫,却见昭阳宫灯火通明,全然不似她离开时的模样,她心慌地走入昭阳宫,却见明瑟殿外立着两名太监,一名正是何公公。

何公公见她来了,亲热地行礼道:“殿下可算回来了,圣上在里头等了许久啦。”

何公公是皇帝最相信的内监,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依然对容常曦十分客气,从不跟红顶白,想来,这也是他能历经多年而仍坚守在皇帝身边的原因之一。

容常曦茫然地点点头,伸手拂了拂头发,又拍去方才因为烧纸钱粘在身上的灰尘,以免发丝凌乱,衣冠不正。做完这些,容常曦心头又有些想要嘲笑自己——从前她见父皇时,何曾想过衣冠是否正,发丝是否乱?她什么样,父皇也从不责怪。

而如今,难道她整洁干净地去见父皇,父皇便会心软,重新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么?

容常曦走入明瑟殿,明瑟殿内自从那次大火之后,殿内便从不点灯,在横梁上悬挂了许多东海夜明珠用以照亮,无论日夜,皆如白昼,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立在容常曦最为喜爱的一面赏鞭墙上,上头都是各色各样极为罕见的鞭子,容常曦这一世不怎么碰了,上一世却是十分喜欢的。

听见容常曦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亦比从前苍老了一些,容常曦低下头,行礼道:“参见父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呵。”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既还是康显公主,那便依然可称呼朕为父皇,明日你便要走了,这半日,也没什么称呼好改的。”

容常曦咬着唇,轻轻点头,皇帝又望着明瑟殿中的各类稀奇珍宝,目光落在角落一株高高的玉珊瑚上,道:“朕还记得,有一回你在朕的御书房玩闹,看见了那尊玉珊瑚,觉得十分好看,朕赏给你,你又怕放在福康殿内被人给乱碰,这才有了明瑟殿。”

以那玉珊瑚为始,无数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入这并不大的明瑟殿之中,如同康显公主这一生所受的无穷无尽的圣宠隆恩。

☆、和亲

容常曦道:“我已向下吩咐过, 明瑟殿中的东西,一样都不带走。”

皇帝看了一眼容常曦, 道:“这也不必, 明瑟殿中之物,到底是你的东西。”

“没有一样是我的东西。”容常曦垂眸, “紫禁城中, 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就连这十八年的时间都是偷来的, 我明白的。”

皇帝闭了闭眼,道:“你对朕, 是否有怨, 有恨?”

“儿臣不敢。”容常曦轻声道, “是珍妃欺君在先。”

“珍妃欺君、元后亦欺君……”皇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倒是你,什么也不知道, 最是无辜。”

容常曦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不敢接嘴, 皇帝道:“当年朕急急回宫,迎着日出到了皇后身边,她捧着你, 说这是新诞下的公主。朕见那日朝阳晴好,便希望你将来的每一日,都有万里晴空,曦光明媚……”

容常曦鼻子一酸, 竟是差点又要落下泪来,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父皇……”容常曦忍着酸楚道,“儿臣斗胆问一句,若此番不是恰好可以去胡达和亲,父皇想要如何处置儿臣?”

皇帝看着她:“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容常曦道:“儿臣想听真心话。”

皇帝一笑:“我并未限制你见人,便是想知道有些人会不会做出忤逆朕的事来,果不其然,老三找上你,将你带出宫……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必也是老三告诉你的,是吗?”

容常曦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提起容景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而皇帝显然也不需要她作答,容景思做了什么,他是颇为清楚的:“至于景谦,你是他生母义兄之女,虽然如今他尚且不知此事,但若知晓,想必也会抛弃前嫌,好生待你。”

皇帝显然并不知道容景谦早就知道一切了,容常曦讷讷地看着皇帝,皇帝叹道:“朕最为属意的两个皇子,倒都十分宠爱你,景谦也就罢了,他本就与你有嫌隙,要待你好,想必也只是依旧照皇姐之礼……可若景思一时糊涂,做出一些让朕蒙羞之事,该当如何呢?”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皇帝这句话是否是一种暗示——他明白容景思对容常曦,是什么样的心思。

父皇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又或者是,出了这档子事,皇帝才从容景思的一系列行为,和找上门的姚筱音之间,发现了什么端倪。

“朕特意在年节时,将老三派离京城,便是希望他清醒些。”皇帝无奈地摇头,“少不更事,容易分不清轻重。”

容常曦一字一句道:“几位皇子,儿臣待他们,从来只是皇兄皇弟。”

“朕知道。”皇帝道,“可是,你如何待他们,与他们如何待你,并不是一回事……老三同你说的多吗?他说了,你四岁那年的大病,是皇后所为吗?”

容常曦艰涩地点了点头。

“曼舌花……”皇帝喃喃道,“真不是个好东西。但既是皇后的遗愿,朕会替她完成。”

容常曦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皇帝也不再多说,只轻轻摸了摸容常曦的脑袋——就如从前他耐心哄着容常曦那般——而后道:“好生休息吧,此去山高路远,你一贯娇贵,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的。这宫中有什么稀奇玩意舍不得,尽管带上。”

说完以后,他便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明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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