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诺道：“你别把老头子搬出来，如果我在意这个，当年就不会离开。”
坎贝尔大概很苦恼，兰诺完全是刀枪不入，他的口气变得和善了许多，缓缓道：“可是这里是基赫尔I区，没有完善的机构，没有最好的材料，你怎么可能真的把她改造到最好？也不可能进行过于深入的研究。在这里，一切都很缺乏，你应该非常清楚。如果是在梦慈城，绝不会如此。”
兰诺这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响，他说：“你先别问我，去问叶旻旻吧。”
坎贝尔声音略带惊讶：“她果然有自己的意识？”
“叶旻旻，我知道你在外面，进来吧。”兰诺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我吓了一跳，推开门，迟疑地走了进去。
坎贝尔看见我直接从门外进来，似乎也并不讶异，只说：“你好。”
我点点头：“你好……”
这不是开始就说过的话吗……
坎贝尔却像是知道我的意见一样，说：“之前只是随便一说，现在重新说你好，是……我在对一个可能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说话。”
我说：“好吧，谢谢。”
坎贝尔看着我，认真地道：“我和兰诺刚刚的对话想必你已经听到了，请问你自己是怎么……呃，怎么想的？”
要他对一个机器人来说这种话，大概还是有点勉强，他严肃的脸上的难得出现了一些困惑和尴尬，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去梦慈城。”
坎贝尔并不惊讶：“为什么？”
我说：“兰诺不会回梦慈城啊。”
坎贝尔闻言，挑了挑眉：“兰诺？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兰诺，兰诺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看着我们，嘴角似乎有些很淡的笑意。
我说：“就是……你不知道
吗？我是自己推测出的，兰诺十年前从梦慈城出来，现在一定也不会回去，所以……”
“不。”坎贝尔打断我的话，“我当然知道兰诺不会回梦慈城，我的意思是……他回不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是在问你，叶小姐，你愿意跟我回梦慈城吗？”
像是为了补充，他不等我回答，继续道：“梦慈城的一切都很好，你会被改造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机器人。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不会将你解体，也不会损坏你的意识，干扰你的……思想。梦慈城还有很多不在兰诺之下的研究人员……”
“不要。”我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拒绝。
坎贝尔说：“……为什么。”
“我说了呀，兰诺不会去梦慈城。我为什么要只身离开？”我比坎贝尔更加不解，“就为了你说的……呃，更好的改造？对不起，我没兴趣，也不需要。”
一旁的兰诺的笑意更大了，奇怪，他这么高兴干嘛。
坎贝尔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喜欢兰诺？”
“当然。”我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吧。兰诺是个很不错的人啊。”
坎贝尔无言地看了我一阵，而后道：“不，我指的是，另一种喜欢。”
另一种喜欢？
我反应过来，困惑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机器人，而且本质是陪伴型机器人，是不可能对人类有……呃，太复杂的情感的。”
坎贝尔说：“……你还知道你是机器人啊……”
旁边兰诺已经干脆放开笑起来，好看的蓝色的双眸都笑成了蓝色的弯弯的月牙。
“不止兰诺，还有牛文强，翠丝特，我也很喜欢他们。但他们也一定会跟着兰诺，所以，我怎么可能抛下三个我喜欢的人，而跟你去梦慈城呢？”我认真而严肃地说，“抱歉坎贝尔先生，你的提议我是不会接受的。”
我想我说的这么果断和决绝，坎贝尔一定可以明白，但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缓缓道：“那么，你的身世，你不想知道吗？”
我一愣。
兰诺：“坎贝尔，看来你还真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
坎贝尔道：“叶旻旻来自家家乐，我只要去家家乐问一下，就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迪尔凡冰川是吗？兰诺，你比我清楚，你只能算出迪尔凡这十年来的游走路线，但更细致的监控，只有梦慈城里才能看到。何况，她十年前，就是从梦慈城里出来的。”
我：“……”
坎贝尔看向我：“叶旻旻，你的特别之处，你自己也知道，不是么？你来自梦慈城。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必须你自己亲自去一趟。待在十万八千里的基赫尔I区，你永远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的身世，必须要靠你自己。”
我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之前那坚决而固执的拒绝，我再也不能很认真地说出口了。
身世。
这个词，放在我身上难免有点可笑，但眼下会议室里的两个人外加一个我，大概都笑不出来吧。
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的芯片有什么奥妙？为什么在他们看来，我的思考方式，我的程序运转，和其他机器人不同？为什么我一个……价格便宜的陪伴型机器人，会从梦慈城出来，又在迪尔凡冰川的运转下被整整冰封十年，而后重见天日？
我不知道，目前来看，也没有人知道。
但这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每个机器人从出厂开始都有完善的记录，但我没有，我只记得那句宇达公司的广告词，可之前，在汪直身边的时候，我完全没考虑过这件事，因为我并不知道我缺少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就算后来知道工厂，那也不过是把我稍微加工然后拿去家家乐贩卖的工厂，并不是真正生产我的工厂。
每个机器人都有的记录，我没有。
我有的，是跟每个机器人都不同的程序。
坎贝尔见我不说话，慢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
“什么？”我呆呆地问。
“你可能……原本是人类。”
坎贝尔看着我，缓缓道。
我被狠狠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我惊呼。
一旁的兰诺却没有立刻否决坎贝尔的想法，只是盯着坎贝尔，面色不善。
坎贝尔说：“异形人，看起来是机器人，但原本也是人类啊。”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我拼命摇头：“这不可能。兰诺知道的，他把我的身体拆开过很多次了，我从里到外都是正常的机器人。”
“可你的思维不是！”坎贝尔声音略微提高，“异形人只是我随便举的例子，他们是身体和意识整个被融入机器之中，而你，有可能只是意识被融入了机器之中。”
“但……但是在我遇到兰诺之前，没有任何人说过我的思维方式不同于普通机器人。”我试图表达我是普通的机器人，“也许，只是……”
兰诺忽然开口：“你以前跟着汪直的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类，何况你还是他买的第一个机器人。他不知道你有问题也很正常。”
我震惊地看向兰诺：“你也怀疑我是有可能是人类？”
“我没这么想。不过你的确不可能是普通的机器人。”兰诺道。
我看着兰诺的脸，他看起来非常冷静，面无表情，说这话的时候也很淡定，但我却觉得非常不好受，说：“那……你的意思是，我该回梦慈城？”
兰诺却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说不清我那一下子的感受，怪怪的，反正如果平常我有开心的情绪的话，那么那一下子，我有了开心的对立面的情绪。
开心的对立……难受吗？
那个我以为我完全不会有的情绪？
坎贝尔立刻道：“说回来，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更进一步的调查，还是得去梦慈城。”
说到底，坎贝尔还是要我去梦慈城。
他说的其实非常有道理。
我要被进一步研究、改造，得去梦慈城。
我要找到我的“身世”，我得去梦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