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星河与约定(2)

作者: 百玖 阅读记录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在意过去,不在乎现在,也不理会将来。

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就像一颗孤独的彗星,我行我素地发着光,按着自己的轨道运转,直到某一天彻底燃尽在宇宙中。

——

台面上已排开十数个空杯,安德烈看了一眼天色,伸手拿走特伦斯手中的半杯酒。

“你打算这样去述职会议?”他抬起腕表示意了一下,“快上班了。”

特伦斯愣了一下,他到底有些醉意,又或者长途奔波带来的倦色,使得那张端丽的脸看上去有些罕见的柔和。他看着安德烈,片刻后笑了起来,抬起胳膊支着台面,下颌枕着腕:“那我请个假吧——长、官。”

尾音的落点极低,有些咬字不清的含糊笑意。

在他身后,酒吧的落地窗外,熹微晨光下,细雪簌簌落下。

安德烈怔住了。

然后他垂眼,缓缓地喝掉了手中的半杯酒。

在燃烧殆尽之前,有人能抓住吗,彗星的光芒。

第2章 2、节日

特伦斯其实不太喜欢神降节。

那是斯坦诺恩帝国的法定假日,蒂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

从初雪后的第一个周末到新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都会被算作节日内。

街上挂满璀璨彩灯,城市上空的全息广告牌纵情歌舞,商店挂着打折的牌子。学校放假,小兔崽子们拿着比以往更多的零花钱在商场里蹿来蹿去,主妇们忙着采购足够三个礼拜用、甚至更久的食材,更多的人则忙着挑选礼物,准备送给亲人、朋友、同学、同事。空港来往各星域的航船络绎不绝,归来的旅人行色匆匆。严苛的上司变得好说话,挑剔的甲方变得和蔼可亲。

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但特伦斯不太喜欢。

他曾有过欢欢喜喜数着日子等节日到来的时候,但后来就更乐意留守河外基地。再之后战事渐紧,日程被枪林弹雨与战火硝烟重重覆盖,回想起来,上一次在蒂诺过神降节,还是在军校的时候。

被阅兵仪式前的礼乐吵醒,特伦斯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有点后悔昨晚没有关掉宿舍广播。军部宿舍的主控AI“麦哲伦”有个疑似忧郁症晚期的人格,正尽职尽责地进行实况转播,垂头丧气的语调令人怀疑下一秒就要发表败战宣言。

特伦斯不禁发起了呆,实在想不明白给这智能设定如此清奇的性格用意何在。

但最后他还是爬起来,赤着脚走到阳台前,拉开窗帘。

神降节的军部宿舍十分安静。昨日的雪下了一夜,楼下的小广场上,常青乔木与雕塑上都覆上了银白,浅淡的日色落在上头,透着点稀薄的暖意。

“咔哒”一声。

一只小小的无人机闷头闷脑地飞了过来,撞上落地窗,“啪”的掉在地上。

特伦斯略一挑眉,将窗门拉开一道缝隙,伸出一只胳膊无人机捞了进去。只见它啪嗒啪嗒地在手上一阵扑腾,吐出个礼物盒:“您的包裹,先生,请签收。”

将无人机放出去后,特伦斯关上窗,直接坐在地上拆盒子。

一条雪白的羊绒围巾,做工精良,价值不菲,标签上是帕琴尼中将的亲笔:“神降节快乐”。力透纸背,豪迈不羁,颇有当年在对特伦斯的弹劾报告上签“已阅”的气势。

特伦斯出了点神,然后挠挠脸,起身将围巾挂在衣帽架上,走进盥洗室。

麦哲伦开始用死气沉沉的音调唱帝国军歌,特伦斯叼着牙刷走出来,打开现场直播。

穿着礼服的军乐队齐声奏响《荣光永不泯灭》,踏着乐声走过中央广场的是空军仪仗,空军向来是帝国军部的门面,镜头中的每张脸都闪烁着年轻气盛的骄傲与锋芒。黑色镶金的制服以及绣着星空的短披风,长剑击星的旗帜,无一不让人想起这个帝国的繁荣与强大。

镜头扫过观礼台,他看到安德烈,正襟危坐,金发一丝不苟地束着,肩头将星闪闪发光。

特伦斯看了一会儿,等到空军仪仗走出广场,才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到冰柜前。

冷藏室里放满了刚买不久的啤酒和预调酒,他将它们一罐罐拿出来,在最里头找到了一罐咖啡。这是在外出巡航前买的,将它扔到炉子上加热前看了一眼,刚过质保期两天。

还行,可以接受。

特伦斯无所谓地耸耸肩,将酒精饮料重新码回冰柜,从边上掏出一包膨化食品扔到桌上,趿拉着脚步去漱口洗脸。

直播中礼炮的轰鸣阵阵。

特伦斯往咖啡里倒了半包糖,耐心地搅拌着。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河外基地执勤。防线外围的炮火声终日不绝,信号不良的时候,广播中全是沙沙的杂音。边境没有所谓假日,但每到这一天,长官依旧会对部下的聚众酗酒和赌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没有战事,他总是在走廊同僚划拳打牌的大声喧哗中独自待在房间里发一天呆。

但在蒂诺,庆典会从天光微蒙时开始,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阅兵、舞会、游园,蒂诺人不介意在外荒废掉一整天的时间。

喝完咖啡,拍掉手上的薯片碎,特伦斯又发了一会儿呆,爬起来换衣服。

衬衫、外套、手套、靴子,末了摘下那条羊绒围巾系上,去阳台拿伞。

冬天上午的空气里带着点寒雪的味道,顺着呼吸道凉到了大脑。特伦斯一下就清醒了。他眨眨眼,又眨眨眼,默默退出了阳台,“砰”地关上了窗门,用牙齿咬下手套扔到沙发上,盘腿坐下,顺便从桌底的地毯下摸出一只游戏手柄。

——

操纵角色将羊群赶回牧场,把乳制品摆上贩摊,特伦斯开始努力驱赶麦田里的地鼠。

安德烈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他的好友,过去同僚,今后下属,与他并称“帝国双璧”的上校军团长,正叼着板巧克力,聚精会神地打地鼠,并且,丢盔弃甲,战况惨烈。

安德烈:…………

他脱下装饰沉重的礼服披风抛到沙发靠背上。走上前,伸手摘掉巧克力,换了块三明治塞进去。特伦斯手一抖,再次漏了只地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种了好半天的田地被席卷一空。

安德烈:妈的,太惨了,看不下去。

特伦斯露出些郁闷的神情,扔了手柄,抓着三明治咬了一口,伸手去拿啤酒。还没摸着,便被安德烈拿走,换上一罐牛奶。

“喝这个,”安德烈说,“长得高。”

特伦斯:“……安德烈。”

特伦斯:“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殴打上司?”

“别呀。”安德烈笑得尤其死皮赖脸,靠着桌脚伸了个懒腰,直接凑了上去,“我长得这么好,打坏了多可惜,是不是?”

特伦斯:“…………”

他面无表情地避开,拉开罐装牛奶的拉环,觉得自己的手真的有些痒。

但安德烈的胳膊已经勾了上来,新上任的空四师指挥官在庆功宴上喝过酒,如今笑眯眯的,散下来的金毛蹭在他的耳后:“好歹是神降节,你居然在宿舍里打了一天的牧场故事?”

还输得一败涂地。

“外面太冷了。”特伦斯推搡了一下,没能推开,只含糊地嘟哝道。

他过去就讨厌冬天,这几年更是怕冷得变本加厉。

安德烈刚想调侃两句,就听对方嘀嘀咕咕地抱怨:“北河防线也好,蒂诺也好,就没有暖和些的地方吗?”

“特伦斯。”安德烈说。

但他迟疑了一下,又说:“算了,没什么。”

特伦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好友一眼,他一面喝牛奶,一面伸直了腿用脚掌将游戏手柄一点一点挪到身旁,稍微坐正了一些,看起来一副还想再战一轮的架势。

……神降夜被地鼠通宵吊打,是什么可悲的情景喜剧吗?

安德烈直接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很有些无可奈何:“亲爱的,看在每次出去喝酒都是我买单的份上,你能别再想着那注定要被偷光地田地了吗——我的脸还是不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