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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裘(40)

作者: 千世千景 阅读记录

那王大公子正歪在楼梯边看书,听他言语间惊惶急促,便忙放下了字帖,问他缘故。玉山却听似未听,只瞪着眼打发环儿避开,又亲自端出那乌银茶具。半晌,方手忙脚乱,头也不回的答道:

“孙仁。”

“这是哪个?”王进觉这名字耳熟,却横竖记不起面孔。

玉山见他犹自悠闲,一副事不关己模样,暗忖这不愧是个牛心的,忙喝他:“姑母身边的总领太监,你还不去换衣服?”

那王大公子听罢,唬得手中书也掉了,连声嘀咕着“阿弥陀佛”,便着急忙慌上楼,几乎不被自己绊死。玉山看他那样子,一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又忙让小雀伺候他更衣。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了一阵,那孙仁便由门房领着,到了琳琅阁门前。玉山见状,疾步迎将出来,向他谦谦然行了一礼,问道:

“孙给事如何得空出宫来了?”

孙仁知那琵琶伎是余贵妃的侄儿,不敢受他的礼,连忙免了,又道:

“近日里天气多变,宫中人等,亦有染疾。贵妃横竖惦念公子,便着老奴来看看,有无缺漏。又托老奴,带来寒疾药方一张,要公子保重。”

“玉山不过一介白衣,还要劳烦您出宫一趟,害得贵妃牵挂,心中自是过意不去。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不如到门内去坐。”玉山言罢,便请孙仁到琳琅阁中小坐,又亲手烹茶为他奉上。默了一会子,又道:“方才听孙给事言语,宫中亦有染疾之人,不知贵妃安好?”

孙仁见他眼中担忧情切,不似寻常客套,便一五一十答说:

“不瞒公子,贵妃前些日子嗽了几声,这便记起你来了。眼下已见大好,三五日便可痊愈。”

那琵琶伎听了,放下心来,遂让王进去寻了样回礼。而孙仁因见他谦逊恭敬,举止温和,心中欢喜赞赏,便与他多说了几句家常。又见琳琅阁陈设精巧,一概用度俱全,而那王大公子看玉山的眼神是又怜又爱,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又因他常在宫闱行走,深知缄默之理,自不会说破开去,只暗忖如此也好,终须有个照拂怜惜。

谈了片刻,孙仁便起身告辞,玉山与王进二人不敢怠慢,直送到锦园门前方休。那琵琶伎展开孙仁带来的药方,只见上面写着人参、苍术、干姜等物。他毕竟不习药理,也无可奈何,只命小雀仔细收着,不消细说。

待又过了四五日,众人陆续病愈,纷纷重掌丝竹,锦园中便也恢复了往日生气。原本皆大欢喜,以为此灾既过,再不会横生波澜,可以安心度日。却不料四月十六日,盈珠住的葳蕤堂中一大早便闹得沸反盈天。那厢里,绾娘等人拉着盈珠,秋萱等人拉着香柔,彼此恶言恶语,无可不可。

盈珠穿着件碧绿罗裙,烟罗大袖散乱开去。她被人拽着胳膊,动弹不得,却仍扯着嗓子骂道:“下流无耻的东西,没脸没皮的娼妇!你这蹄子猪油蒙心了不成,胳膊肘子往外拐,合起外人来拨嘴撩牙!”

香柔闻言也不退让,不管自己腮边红肿,怒道:

“你还说我,平日里也没见你三从四德,怎么临了倒要□□穿衣充圣贤了!”

“好你个小贱货,还敢还嘴,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盈珠气得柳眉倒竖,扑过去挥手就打,却被绾娘死死抱住。绾娘忙劝她:“你们素来好的像一个人,念在这般情面,今日且住了罢!”盈珠却不依,挣着嚷着,要给香柔些好歹。绾娘见此事愈发大了,忙给秋萱使了个眼色,道:“愣着干甚么,劝不住了,还不叫玉山来拿她!”秋萱闻言,急急穿过那人群推搡,向东往琳琅阁而去。

琳琅阁中,玉山正坐在楼下和王大公子说笑,听那秋萱来见,有几分愕然,“怎么了,急成这样?”

“玉,玉山公子,王大公子,盈珠姐和香柔姐打起来了,眼看要劝不住,你们快去镇了罢!”

“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玉山听罢如堕五里雾中,人却已站起,随着那秋萱就往门外走。王进想跟上去,却被那琵琶伎截了话头,他说:“伯飞你且住,若是我去,事情尚有回转;若你出面,就只有撂出去一条路了。”

王进听他说的在理,便也不跟了,只让他小心。玉山点了点头,走出门去,一路上又问起此事的来龙去脉。秋萱便说:

“这最开始,是为了有一日盈珠姐被彭婆子请去南面庑房。她过抄手游廊的时候,听见香柔与人抱怨。说盈珠姐平日里自己花枝招展,下人稍一打扮就要骂她们狐媚子魇道,究竟是气量狭小,嫉妒太甚。盈珠姐听了,自然愤懑,后来我失手打了茶碗,香柔要来拿我,盈珠便骂了她一顿。”秋萱言及此处,仿佛又想起当日种种,顿了顿,又道:“本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过了,谁料香柔竟怀恨在心,四处说盈珠与那赵少尹有些苟且,这便打起来了。”

玉山听见赵元直的名字,愈发不解,又问:

“怎么就扯到赵少尹了?”

秋萱暗忖这是盈珠的私事,不便开口。她刚要寻些说辞,便听那琵琶伎冷着脸要她原原本本说来。秋萱不敢不依,只絮絮道:“那日盈珠姐在门口被几个泼皮缠住了,赵少尹替她解了围。盈珠姐为谢他,便送了些玉器玛瑙。”

“这有甚么大不了的,能惹人闲话?”

“坏就坏在,那装东西的包袱皮是盈珠姐亲手绣的,她拣哪样不好,非拣一束荷花?这便落了口实……而那赵少尹也会错了意,竟颠颠的送了诗来!”

那琵琶伎闻言,心道这正是一团乱麻,但又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调解。他到了朱漆门前,只见那葳蕤堂里乱作一团,二十来号人挤在房内,乌压压掩了一片。房中地上珠翠乱撒,花叶倾覆,端的是好比狂风过境,强盗洗劫。玉山见状,冷着脸敲了敲门框,沉声道:

“西边的事情惊动到东边来,你们闹够了没有!”

众人识得他那声音,纷纷住了手,噤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玉山抬眼见四下安定,方徐徐走进房内,到了盈珠面前,指着香柔说:

“你是她主子,与她打骂岂不跌份?你有甚么念头,直说就好,犯不着闹至这般田地。”

盈珠见了玉山,那气焰消下去一半,只不情不愿的整了整衣襟,冷笑道:“我能有甚么念头?至多把她撂出去。但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却究竟该死!”

玉山听了却面无表情,又到香柔面前,说:

“盈珠是你主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她动手!你觉她有甚么不好,与我来说,若是看不上我玉山,就与伯飞去说。犯不着这样阴阳怪气的背后耍狠子嚼舌根……”

香柔被他这话噎得哑口无言,她实然是与盈珠嬉闹惯了,又本性跋扈,忘了自己身份。此时见惊动了玉山,知道万般定无好理,一时心冷心死,竟落下泪来。那琵琶伎看似未看,他今日是当真恼了,只道这一个个不把他与王进放在眼里,做出这等窝里反的事情还兀自有理。他又看向盈珠,问:

“香柔是你的人,你要如何处置她?”

盈珠闻言,深深呼吸了几口,沉着脸理了理头上珠钗,幽幽道:

“罢了,与她些路费盘缠,也算尽一尽多年主仆情谊,便撵出去罢!”

香柔闻言,慌了神,连忙爬过去拽着盈珠的裙子就要求情。盈珠看着她声泪俱下,跪地求饶,恍惚间眉眼也红,却仍旧说:

“撵出去罢,我不愿想你本就是坏的,可你眼下却也不是好的……”

玉山知她主意已决,却仍劝了两句,说究竟是一时言语误会。盈珠却只一叠声道:“撵她出去罢……”

如此,竟一连低低的,说了十三声。

那琵琶伎究竟心软,见状后悔起来,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命人去通报了王大公子与李全。待人回说两家都点过头后,玉山便让人将香柔的行李收拾了,将她拖到锦园门前。婆子们要去攘她身上那件贴金大袖,被玉山挥手拦住,那琵琶伎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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