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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16)

作者: 一碗月光 阅读记录

祁云不说话,低头捏紧了弯刀。梅寄沙沙的嗓音又响起:“我若是你,必要学勾践,等待自己有朝一日,能杀掉眼前这个人。”

残月初升,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终于安静下来。寻洛提着两个包袱横穿过整条街,走进客栈,敲响了房门。

旁边门打开,庄九遥看着他,面上有些严肃:“大晚上的,敲我家宁儿的门是要做什么?”

寻洛略有些茫然的表情一闪而过,抬眼看了那门一眼,想起来什么,微微抿了唇。

庄九遥噗嗤一声笑了:“她们已睡了,客栈没空房了,今晚跟我凑合一宿吧。”

寻洛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关了房门:“那孩子?”

“没事了,身上的图我已洗了。”庄九遥伸了个懒腰,指指屏风后头,“给你备的水都快凉了,怎地才回来?抛着我不管去哪处温柔乡了?赶紧去洗洗吧,祁云走了?”

寻洛“嗯”了一声,放下包袱,看着屏风一时之间没有动弹。

庄九遥讶异:“我在你眼里如此不君子么?隔着屏风呢我又不会偷看你。”转眼却又眉眼弯弯:“再说了,你在谷中昏迷那么大半年,该看不该看的我早看过了。今儿天热,又见你心里似是有事,给你泡了点儿药粉,散郁的。”

他本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人眼里,自己情绪的变化原来如此分明么?

这是一种与暗中带刺的监视完全不同的注目,寻洛有些不习惯。可话说到了此处,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也从不是他风格,于是大方地褪掉了外袍,走向屏风后头。

庄九遥勾起嘴角,在那几案旁坐下来,盯着高烛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了屏风,寻洛瞧了会儿灯下他的剪影,沉默地脱掉衣衫,露出一身流畅的线条来。

即使沉睡了大半年,他身体仍旧显得十分有力,只是遍布着各种伤痕,新的旧的,时间最近的是不到一年前落下的,皆已长成了纹理的一部分。

木桶里的水果然有药香,跟平日里庄九遥身上的有些像。寻洛泡了会儿,闭上眼睛,突觉心脏变得熨帖起来。

似乎是元气大伤后的遗症,说不上是旧伤未愈,可的确是赶不上从前了。也不知是身体在疲惫,还是哪里觉得不对。这一天其实什么也没做,他竟觉得昏沉起来。

昏沉之外有一线思绪,吊着名为惧怕的心情。

他怕自己会耽于这种带着药香的舒适。

水渐渐凉下去,他理好衣物起身。绕出屏风,见庄九遥正提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剪刀,认真地在剪烛花。

他侧脸瞧上去十分柔和,连略显得坚硬的下颌也不再冷漠,寻洛怔了一下,忽地听他道:“结了好看的烛花,怕是迎了贵客呢。”

寻洛不说话,行至他对面坐下来。二人中间隔着几案,寻洛看着那渐渐变亮的烛光,似乎发起了呆。

庄九遥看着他,目光从深邃的眼睛落到高挺的鼻梁,又从线条几弯的薄唇落到敞开的胸口,而后及时止住了。再移上去,正好撞见寻洛平静的眼神。

被发现了他也不掩藏,只坦然地笑:“好景色。”

寻洛并不扭捏,抹去了些面上始终带着的漠然,甚至勾了勾嘴角。末了突然道:“我可能得跟你道别了。”

“咱们江湖中人,要走直接走,还用得着说么?”庄九遥漫不经心地放下剪子,寻洛没有表示,他又笑,“既然你先开口了,我便不告诉你我也得走了。”

“过了初一再走。”寻洛没理会他的玩笑,一板一眼地,像是在命令,“你这次不用藏到烟花之地,也不必找个破庙看风景了。就待在这客栈里,我守着你。”

分明是极动人的话,换个人能说得缠绵深情了,寻洛说出来却是极严肃正经的口气,声线平平不起波澜,惹不起一点绮靡的遐想来。

庄九遥无奈,却仍旧吊儿郎当地笑:“见了我那样子,可是要负责的。你已见过一次,再见一次就要负两次责了。”

寻洛又笑,表情竟称得上柔和,没等庄九遥看清,他已起身:“睡吧。”

月如钩,蟾光落地成霜。

方才水桶里的药粉似乎是有安神作用,寻洛很快便睡得熟了,呼吸绵长悠远。

已是夜半,万籁俱寂。本该熟睡着的庄九遥悄悄起了身,借着月光细细看了他片刻,而后从枕后摸出了一把柳叶短剑来。

那剑鞘呈玄色,材质与寻洛的长剑别无二致。庄九遥轻轻拔出剑身,刃口的光华,竟比月色还要寒上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折梅未逢驿使,也不用寄与任何人,因为梅寄就是那陇头的一枝寒春。

哦哟哦哟怎么突然文艺了呀?!嘛嘛嘛吃早餐去啦~

庄九遥我告诉你,你这就是骚扰!骚扰!!

第12章 唯剩雨声

他下榻从包袱中摸出个酒盅来,随手掀开自己里衣的衣襟,一扬手,毫不迟疑朝心口扎去。血顺着剑身流下来,滴滴答答,很快接了半盅。

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若是寻洛醒着,还能看得见他眼里的几分痛快之色。

见血接得差不多了,他顺手给自己点了穴止血,又俯下身子,点了寻洛喉咙下方一下,捏住他的下巴,将那血喂给他。

待收拾好了剑与酒盅,又将几案上的半碗淡粗茶水给他灌了下去。

而后他轻手轻脚上了榻,月光依然平静,像是方才的一幕全是虚妄。

呼吸仍旧绵长,寻洛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背对着庄九遥。森森的睫毛颤动几下,而后微微张开了眼睛。

那水中的迷药也许是能迷倒武林高手,可对他来说,若他不愿,便真的算不得什么。

嘴里血的味道被茶水冲淡了,只剩一点清苦的咸腥气息若有若无着,缠绕在他舌端与鼻尖。

为什么不制止他呢?

是因为笃定他不会害自己,还是因为即使他的确要害自己,也觉得无所谓?寻洛难得深究一次自己的内心,却看不透那情绪。

他只是茫然地想,心头血,那短剑刺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比蛊毒发作好受一些。

天色将晓,寻洛已起身。

这一日倒是无事,他洗漱完了庄九遥还在睡,便一个人坐在几案边,手指蘸着茶水在那桌面上乱画起来。

待得听见旁边门响,他想要起身,余光无意扫到手边,才猛地发觉自己在桌上写了个“遥”字,登时有些慌乱,忙伸手抹去那水渍,开门去了隔壁。

女孩儿仍旧睡着,庄宁儿看着她,眼里有点瞧不分明的怜意:“她神志不太清,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讲不出来。怕是跟着丐帮的人去了校场,场面一乱便没人理她了。”

“神志不清或许也不是件坏事。”寻洛道。

“公子也这样说。”庄宁儿抬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寻大哥,公子给她起了个名儿,叫谧儿。好听不好听?”

谧谧留闲。

“好听。”寻洛弯起嘴角,“宁和谧然,很好听。”

庄宁儿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瞧上去天真得紧,跟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她手指轻轻一刮谧儿熟睡中的脸颊,声音轻快:“谧儿,谧儿,以后就是咱们药王谷的人啦。”

寻洛笑着,转头看见庄九遥斜斜靠在门边,脸上也是一派平和,跟平时的吊儿郎当全然不同。

两个人目光一撞便黏在了一起。

对视许久,庄九遥慢慢笑起来。弯起的眼睛里没有熟悉的揶揄与狡黠,同样不显得懒散,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是认真了。

认真得让人看不懂。

迫在眉睫的离别,是一场乐宴的末尾,宴毕他们就要奔赴各自的战场。

这天已是初一,午后卫青城也到了客栈。

谧儿像是很喜欢卫青城似的,虽不怎么说话,但一双黑亮的眸子总是在卫青城身上转。庄宁儿瞧着她是开心的样子,便跟卫青城一起带着她出门去了,客栈又只剩下庄、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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