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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27)

作者: 一碗月光 阅读记录

宋桥大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方四一手小心翼翼地不让包袱沾上露水,一手从怀里摸出个玉珏来,抬头满眼通红地看着他:“就当我求您了,快走吧!”

寻洛远远都能看见宋桥抓着剑的手不太稳当。果然宋桥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你是……你是……”

“我是!”方四颤声,将包袱塞给宋桥,又磕了个头,“待您东山再起,儿子再向爹爹尽孝!还望爹爹保重自身。”

两个人还在说,天晴不耐烦地看着,似乎在嫌过场太慢。

寻洛冷眼旁观着那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似乎看得累了,又低头去瞧那草尖上的露珠。

刚相认就要离别,也不知这是太悲情了还是太草率了。总之宋桥怀着愧疚又感激的心情,终于接过了方四手里的包袱,背着日头去了。

方四瞧着那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站了会儿,回头朝城中走去。

天晴起身跟了上去,冲寻洛点点头,算作道别。

一路往西。

宋桥虽警惕,寻洛却是暗中行事惯了的,跟着他并不费力,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从前的过法,便是如此没有过法。

从前二字,如今想起来竟有些残忍的意味。

自上真派长老全部身亡之后,碎殷的踪迹再一次消失。药王谷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可那谷主谁也没见过他真面目,一时之间也只得僵着。

走了几日寻洛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宋桥果然是朝着咸宁去的。咸宁城东边有山名九宫,听闻守音道长一直隐居在那里。

过了十日,已到九宫山脚了,宋桥松了口气。

这一日到了一个瞧上去有些衰败,但是还算干净的小镇。来来往往的外乡人竟还挺多,混迹其中不是太突兀,宋桥一路上尽皆待在野外,已许久未曾住过好地方,便在镇西找了家店落了脚。

寻洛跟在停在了在同一条街尾,也住进了一家小客栈。

午后他出去了一趟,按照他的习惯,将城镇周边的环境踩熟了,将地形都记在了脑子里。

因为不太想见人,擦着黑才回到客栈。

房间照旧是选了摆设十分简单的,不过一张几案两把椅子一张榻。他甫一推门,一下子闻见了略有些清苦的熟悉香味。

进了门果然见几案上放着一大束牡丹,大朵大朵地直直撞进眼睛里。那花一半是姚黄一半是夜光白,已插在了个粗制的白瓷瓶中。

花朵开得烈,配了那不精致的敞口瓶子,像是被人一把塞进去便没动过,瞧上去十分随意,却又带着种不加修饰与思索的美。

他愣了一下,喊了一声,小二登登地上了楼,哈腰道:“客官您有何吩咐?”

“这是谁放的?”寻洛下巴朝着几案轻点一下。

那小二磕绊也不打,顺溜地答:“客官您叫我拿茶的时候顺手带上来的,我进来时您不在屋里了。客官不喜欢么?不喜欢小的就给端走。”

是了,寻洛瞧着几案上的壶,想起上午要了茶水,没等来便出门了。

小二等着他表态,见他不说话,又问了声:“客官您不喜欢牡丹?”

寻洛面色淡然:“都九月底了,哪里来的牡丹?”

“这您就不知道了嘿。”小二得意洋洋道,“我们这小镇名叫洛花,客官您可听说了?”

寻洛点点头,小二接着道:“洛花洛花,洛阳之花。我们这镇子啊,自古就产牡丹,且轻易养养便都长得极好。听闻当年有个了不得的大善人,不知何故远离家乡,因见这里的牡丹心生喜爱,定居在了这里。他时常念及他故乡的花,便私下里将这小镇上的各色牡丹称作洛花。后来受他恩惠的人多了,不知该怎样念他的德,便都跟着他把镇子叫作了洛花镇,管小镇边上的河叫了洛花河。”

这小二一说起家乡的典便停不下来,寻洛没打断他,等他说累了歇口气时才又问一句:“这季节怎地还会有牡丹?”

小二神秘一笑:“镇子北面有个花圃,里头住着个怪老头子,极喜欢牡丹。他自己搭了个暖房,种了几十年,才让里头的花能在秋冬盛放。您可要去瞧瞧?明儿个小的给您指路?”

寻洛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低声道:“美是美,却不应季了。”

小二又愣住,试探着问:“那……小的给您端出去?”

“不了。”寻洛答,“留下吧,很好看。”

那小二喜滋滋一笑,留了句“您有事吩咐”,下了楼。

宋桥在镇子上住了三天,仍旧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寻洛便也耐心地待着。

守音道长与上真派已长久不往来,想来她在江湖中踪迹渐少,说不定是要退隐的。虽说上次也曾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但上台去一战,却也实在是个意外。

即使是上真派的掌门,应该也不是说见她便能见的。

况且这宋桥如今的状况,即使是因为被逼急了,可毕竟是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与弱子。

他上山难,到时开口只会更难。

想至此处,寻洛突然顿了一下。宋桥在江湖上是典型的老好人,此回杀了吴天的一干家眷,本已是出乎意料之事,而现在……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对宋桥来说,若是难开口,那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是来寻求庇护的?

走时天门根本没有任何指示,天晴的说法只是让寻洛跟着他。寻洛以为自己只要等下手的消息便好,此时想起,心里却生出些寒意来。

他向来不会揣摩人心,执行任务时更是从不多想,通常是有手无心的状态,因为这样会让自己轻松些。

与庄九遥在一起时思绪常常被他带着走,也因为那些人命与他无关,才会留一丝心绪去思考。

此时回到以前的生活里,以杀人为业,他又渐渐再次拿起从前的习惯,轻易不去触碰人的想法。因而这样简单的事实,他一路上竟都未曾反应过来。

若是天门不给命令,那他到底该如何做?

杀了守音还是杀了宋桥?

又过了两日,已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九宫山上有些道教的小门派,与尘世的牵扯都很多,而守音住在那孤绝的云崖峰上,虽说与俗世及其他道流不往来,但也不是完全隔绝。

她自小穷苦,立名前后都过的都是清苦日子,如今住在云崖峰,身边没有下人也没收过徒弟,只有个她曾经的师妹守言跟着她,照顾她生活。

二人都是孤儿,自小一起长大,又一起入了上真派。

守言没什么练武的天分,一辈子皆是资质平平。即使与守音一同半隐在九宫山,众人记住的都是守音,从未有人在意过她。

似乎她只是守音的一个附属品,连名字都不足挂齿。

这一日是守言来采买的日子,从云崖峰的后山下来,最近的一个镇子便是洛花。

临近午时,守言提着柳条筐出了镇子,从西面朝着云崖峰走去,却不料途径半山腰一片树林时,突然从树后闪出来个人来。

她唬了一跳,后退两步,却发现是自己的掌门师弟,惊讶地问:“阿桥,你怎地在这里?”

宋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声音嘶哑:“师姐!”

一句师姐出口,听上去痛苦难当。守言见他一来就跪下,又浑身发着抖,是悲愤交加的样子,心里突突一跳,大惊失色地赶忙去拉他:“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好好说!”

“师姐啊!”宋桥顺势将头抵在守言腹部。

从前一起在上真派,这一辈弟子里最不苟言笑的是大师姐守音,最温柔不过的一个是守言。宋桥呢,从小说得好听是可靠,说得坦白一点就是老实巴交,总是受欺负。

他虽时常乐呵呵的,可也总会有委屈的时候,他每次难过了都是守言来看他,他也总喜欢这样靠着她。

此时守言见他如此,不由得心里一紧,正想说什么,又听他嘶声道:“上真派完了!你弟妹和师侄也没了!都被人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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