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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雨眉烟·上(70)

作者: 萌宁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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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秋天。灰白的天空失去了云朵的陪伴,枯瘦的树干失去了绿叶的眷恋,繁华的南禾失去了夏日的余温。

而他们也随着这场主题名为失去的季节失去了自己的家。

于是平淡无奇成了近乎于平淡无奇。因为没有人会去过多关注别人的生活,因为大多数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打理不好。

季节的主旋律中,他们故事的基调是微不足道的,却也是不合拍的。当其他人觉得日子无甚差别,他们面临的是丧亲之痛和颠沛之苦。

然而南禾王府给了他们一个安身之所。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生活逐渐回归了主旋律,曾经基调中那些不和谐的地方也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棠赫西和棠瑞那时候都认为,他们兄弟俩对南禾王府应该是感激的。然而直到现在,棠赫西依旧认为他们应该心怀感激。

可是某些事情是会悄悄改变的。一开始只是很细微的改变,让你根本无从察觉。而等到你真正察觉的时候,改变之大已经超乎想象。你以为的突然也许是早就开始累积后的结果。人的性格也是也一样。

在棠赫西的眼里,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弟弟一直是聪明乖巧的。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棠瑞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他问过棠瑞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棠瑞只说:“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他开始贪恋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财宝和武艺。武艺他当然可以交给他,可是那些财宝,他没办法给他。

他也试图教育过棠瑞:“不要轻易权财所迷惑。你在王府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然而你得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人生。娘死前唯一嘱托过我的就是保你一生平安。你只要安安分分做个与世无争的平凡人就好了。”

棠瑞却笑话他没出息:“你空有一身武艺却甘心在王府做个看门的,这难道就是爹从小训练你,希望你长大后所干的事?你不要把你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你甘于平庸我可不。”

棠赫西不知道棠瑞所说的不甘于平庸是怎么个不甘余平庸法,他还当他是因为小不懂事,最多搞点小打小闹,却没曾想他竟然胆大妄为到要放火烧了南禾王府。

若不是他亲眼看见棠瑞把他手里的最后一根木柴丢进那片熊熊大火中,他都没办法相信他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跑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

而火势已经蔓延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棠瑞机敏地飞窜上了屋顶逃离了火场。让他心里害怕的是,他看见棠瑞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在笑。

他竟然在笑!

棠赫西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他只能听见春合苑里弱小无助的人在喊着“救命”。

他不顾火势凶猛,冲了进去,将困在里面的人一个个救出,最后脸和脖子那里也留下了难看吓人的疤痕。而那疤痕更像是一种提醒,让他不能忘记:他有罪。

他没有及时引导好自己的弟弟,才会让他犯下如此大错。可他也不能把棠瑞交出去,因为他答应过母亲,要让棠瑞一生平安。

从此,他对南禾王府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愧疚。

他对不起太多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有时候他走到街上,听那些人叫他“怪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有罪这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而对棠瑞,他也真的毫无办法了。

好在那场大火之后,他就收敛了许多,再也没干出放火这种事。

可是他没想到,在棠瑞的心里,是无法根治的嫉妒和近乎发狂的想要毁灭的冲动。

棠赫西后来发现棠瑞尽然暗中和别人联系,问他是谁,他也没好气回:“不关你的事儿,你少管我。”

这一次,他不能不管了。

他偷偷跟踪过棠瑞,发现他经常去一家酒楼,看样子似乎是在和人谈事情。等他查清楚那些坐在棠瑞对面的人的身份是西楚细作后,他除了震惊也表现不出别的情绪。

他再一次问棠瑞:“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这难道就是爹希望看到的么?”

棠瑞给他的回答是:“你少管我。除非你去南禾王爷那儿告发我啊,但我肯定你不敢。”

棠瑞说的是对的,他没去告发他,只是暗地里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的他,每天都活在悔恨和纠结里,只是没想到当类似的事情再次出现,他还是选择了纵容。他没办法阻止棠瑞,也没办法去告发他。

也许很多时候的无力感是由最原始的情感催生的,比如他最为兄长对棠瑞的那份爱护之情。

三月的中间是一个断点。

他跟着棠瑞去了郁笙州,才渐渐明白了什么。他惊讶于棠瑞尚且年轻为何心思如此深沉。

他竟然布的是一个大局,而目标直指南禾王府。

他又一次看着棠瑞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并且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棠瑞的论调一直没变,“你少管我”这句话他不知在自己面前念叨了多少回。

而这时,他内心的纠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该不该阻止棠瑞?

应该。

然后呢?把他交出去么?

他不能这么做……

那夜,棠瑞绑了淳烟,而他当时就在他们身后。他跟着棠瑞去到了那间小屋子,之后把棠瑞敲晕。

他想,既然是他弟弟犯下的错,那他这个当哥哥的也难辞其咎。他来顶罪是最好的方法。而棠瑞也能获得逃出去的机会……

第五十六章

棠瑞初到刑部的时候还是一副完全不配合的样子,不管杜京问他什么,他一律闭口不言,大有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的感觉。

杜京到底是上了年纪,看到年纪小的犯人就有些心软,刑部的那些个逼供的法子也不好用在他身上。

然而他好歹是拿朝廷的俸禄拿了那么多年,从一个芝麻大点的官一步步坐到了如今的刑部侍郎,审犯人的方法还是有的。

棠瑞听见开锁的声音,懒懒地站起了身。少年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而那张有些欠扁的表情里总染了点颓废的霉味,和大牢的潮湿阴冷一样。

狱卒瞅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少年没大在意,拖着步子走了出去,走出去几步后才恍然,又往后退了几步,说了他到这里的第一句话:“我可以走了?”

狱卒似乎是懒得重复,只从腰间拿出钥匙要替他把镣铐的锁打开。

少年却警觉地将手往回一彻,说了第二句话:“为什么?”

狱卒有点烦躁道:“把手拿过来,我给你开锁,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他仍是问:“为什么?”

狱卒语气不咸不淡:“你哥都认罪伏法了,你洗脱嫌疑自然可以走了。”

少年“哦”了一声,低头想着什么。

狱卒趁机抓过他的手,拿起钥匙替他打开镣铐,又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多说几句:“不过你哥今天午时要被斩首,这个点应该已经压去刑场了,你现在赶过去没准还能看见呢。”

狱卒说这个事的时候,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好像嘴里说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少年的心里却被搅起了滔天巨浪,漠不关心的冷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他断断续续开口:“压去刑场?棠赫西么?”

“可不就是。”狱卒“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通外敌还企图嫁祸南禾王爷,这罪名没株连九族把你一并斩了就不错了。不过你哥还挺有良心的,知道事情兜不住了主动自首,这才保全了你。”

“自首?”少年觉得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狱卒点了下头,“吧嗒”一声,将少年的镣铐打开,催促道:“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事。”

棠瑞情绪濒临崩溃,他突然双手紧紧抓着那狱卒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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