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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天堂(13)

作者: 一勺子鱼 阅读记录

“喂,士乐,在听吗?”“在。”“你那边声音好轻,是不是信号不好?还是话筒的问题。”,他看一眼,才发现自己双手拿着,掩住话筒了,手心出了汗,弄得后盖黏嗒嗒的,“现在,现在听得清吗?”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做的傻事,听见加乐说,“光顾着自己说话,你怎么样?”他静下心来,简单说了最近的事情,大概是第一次在加乐面前说这么长的话,他也只是偶尔应答,人紧绷起来,打着磕巴,“我,我想住在爸爸那边也说不过去,毕竟要毕业了,我,我打算搬出去住。”

加乐站在他寝室的阳台上,身后轻轻传来几声室友打游戏的叫好,他握着手机,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几次吸气,都感觉吐不出来,士乐在那头问他还在听吗,他嗯着答应,变回听见他第一句时的那种悸动,“我这就抽空回来。”“不用,不用,要搬也肯定是暑假搬。”,士乐急急地劝他,“我自己也可以的。”

“那就等暑假,我回来。”,他摸一把脸,抬头看今晚的月色,弯月残缺,胜在无云遮掩,皎洁温柔,“今天的月亮很亮。”士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真是很亮,即使没有手机传声,他们仍同望一轮月亮,共一片天。

终究免不了这一天,士乐去找唐太太谈话,吃午饭时他已十分紧张,数着饭粒,但一想到和加乐保证过,就拿汤泡着饭,尽力咽下去。他走上从未去过的二楼,敲开唐穗的房门,那金属的圆门把都要被他握热。

唐穗就坐在沙发上,气质与士乐第一天见她时无异,她是高高在上的,优雅的,几乎没有差处,连丈夫的私生子都抱回家养,又在吃穿上从无对他有一点亏待。但若仔细看,唐穗老了,那双略上翘的眼尾长出细纹,她神色间是难掩的疲惫与心力交瘁,人老化,必然从皮肤眼梢表现出来,由内里腐化开始。

第31章 第 31 章

士乐对她的畏惧也是十数年如一日,唐穗听完他磕磕巴巴的话,笑了一下,“你倒乖觉,知道这个家撑不下去,就跑了。”“没有,我不是因为这个。”,他低着头,看着暗红色地板花纹,他从未做错什么,却永远在唐穗面前一副认罪样子,或许连他自己心底,也觉得出生是一种错误,活着便要愧疚。

到底唐穗的婚姻崩塌有他母亲原因,他妈妈不在了,就由士乐受这份苦难。

“我是随便你。”,唐穗撑着脑袋,一袭黑色的长裙,显得她肤色更白也更冷冽,“你爱去哪去哪,你说你以后一个人,最好连于明先都不要联系。就算我和他一刀两断,士礼也还是他儿子。”她话里隐隐威胁,也有不安,当年要士乐在她跟前养着,就是为了心头的这份担忧。

“我知道了。”,士乐颔首,恭顺地站在她面前。唐穗看他,已经长得很高,只还是瘦,整个人弱不禁风样子,煞白着,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她忽然想起另一双眼睛,也是这样圆,却很灵动,神采奕奕,士乐十八岁,她去世也十八年了,时间啊,真如流沙一般。

士乐就要道别回房时,唐穗突然开口,她此刻的声音不再那么尖锐又咄咄逼人,说不出的无力,很不唐穗地垂下来,“你的眼睛倒和你妈妈的很像。”这是她第一次在士乐面前提及他妈妈,士乐冻在当场,诧异地看她,唐穗疲倦地靠在沙发里。他颤巍巍地问,“我长得和我妈妈很像吗?”

她嗤笑,“不是很像,只是眼睛而已。她长得小,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当时都喊她小雀,恰巧她姓瞿,混着念了倒挺像的。”她们原是旧识,读得一所高中,一所大学,“你妈妈倒挺聪明的,一定想不到她儿子学习这么差。”虽是说他,这句话里到没有唐穗一贯刻薄,戏谑更多,士乐被她说得脸热。

“阿姨,很早就认识我妈妈吗?”“是啊。”,唐穗慨叹,“很早,比于明先都早。贫困生,呵,读大学的时候,家里人都死绝了。是我啊。”,是她打饭,是她嘘寒问暖,是她日日并着她走,怕她孤单,到头来,一场空。她才如此恨她,恨到摧心剖肝,极度痛苦。但她隐去这些不与士乐说,她对着士乐,想起和他妈妈从前好的时候来,又会记起她背叛,这些矛盾情感交织着,“她到底把你生下来,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情况也不好,拼死一搏,她是真爱你爸,连命都不顾了。”

愉快啊,痛苦啊,慢慢从旧日记忆里攀爬出来,在她脸上幻化一遍,最终她看着士乐,“她活该啊,赌输了,就要认命。”“我不懂,不懂她,也不懂您。但她既然拿命留下我,我就不能让别人这么说她。”,他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好似也要与谁搏命。

他从未拂逆过唐穗,战战兢兢的少年人在要保护的事物面前,显得决绝坚定。

唐穗头疼,久久叹气,“你要走,你爸那边有一笔她留给你的钱。记得去要。”士乐红着眼眶怔楞看她,傻气得很。唐穗挥挥手叫他快走,“出去了,就别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做什么题,还是敲键盘快乐

第32章 第 32 章

士乐走下楼梯时,撞见士礼,他揉揉眼睛,提起唇角,不变的傻笑。士礼无奈,“见过妈了,都说了吗?”他点点头,士礼舒出一口气,“以后一个人,有什么困难来找我,我始终是你哥哥。”“好。”,都不用这一句附加,士乐一直将他视为长兄,家人。

士礼提点看着懵懂的弟弟,告诫他独自生活要注意的事,“晚上不要出门啊,也不要拼命赚钱,缺什么就和我或者爸说。”,士乐才发现向来沉默寡言的大哥也会有碎叨叨的时候,他想起另一个喜欢呜哩嘛哩讲话的人来,迫不及待想与他说话。

推开父母卧室的门,他妈妈就捂着脸弯腰坐着,士礼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妈。”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她没有流泪,只是眼睛发红,唐穗就是这样的,痛到极处也不会哭泣,她在士礼小时就说过,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所以几次争吵,她最气急败坏时,也不过摔了个花瓶。

“想起一些事来。”,她淡淡地说,“以前和你爸爸出去,爬山,逛公园之类的。学校里有个偏僻角落的长椅,总去那儿讲话,明明什么都不做,非要找阴暗处,喂蚊子。”士礼默默听着并不讲话,唐穗说了许多事,他从没听过,讲这些邂逅牵手,她眼神里有柔光,好像又变回二十几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候模样。

可惜后来,时代变了,人变了,情感没有价格,谁也掌控不了浮动,一支垃圾股,跌停套牢。

士礼蹲地腿都麻了,感觉被什么虫蚁咬过,唐穗握紧手,“我放不下,我好恨啊。”,指甲陷进肉里,微微颤抖,士礼托住她双手,轻轻将她手指掰开,掌心上半圆的指甲印子,她用尽全力地去恨,去挽留,去抓住注定消逝的婚姻。

“是时候,放手了。”,士礼握住她的双手,她有一双弹琴的漂亮的手,曾紧紧拥抱自己。唐穗被士礼抱住,他从不曾对人这样亲昵,她将脸埋在儿子宽阔肩头,呜咽着,止不住流泪。

士乐跑回去给加乐打电话,他上楼之前就收到来自他的鼓励短信,“喂,我,我去和阿姨讲了,她同意了,还,告诉我很多有关妈妈的事情。”“太好了,是不是?”,加乐笑出声,“等我回来了,咱们就可以一起找房子了。”“嗯,我打算搬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找一份工作,我老师说可以帮我留意。”,他一口气说完,终于忍不住哽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士乐软着腿跪在窗边,将头抵在墙壁上。

“是啊,真好啊,士乐。”,微风打进敞开的窗户里,纱帘飘动,并六月的栀子香。

如若还会再做那一个梦,他要告诉那只小红蚁,他已决心去看看从前想到的地方,即使风景并不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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