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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花掉马现场(33)

三个人又拖着麻木的腿跑了一圈,三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累到没有办法开玩笑。

到达终点线后,柯一忆恐惧地看着贺明月和余子好还要继续,想叫她们停下,气喘如牛,没力气说话了。只好一挥手,fine,世界是年轻人的。爬到许秋幸身边,瘫如死鱼。

两个人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重,贺明月感觉喉咙已经烧起来了,心脏也好像一不留神就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更别说双腿了,麻木,没有知觉。

这个时候余子好突然大叫一声,“啊啊啊啊啊啊”着加速往前跑,仿佛要燃尽生命最后的热量。贺明月没有办法追,甚至没有办法跑,慢慢停下来,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余子好冲出五十米,力气耗尽,拖着腿走了两步,倒在草坪上。她剧烈咳嗽起来。

贺明月朝远处的两个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走到余子好身边,长长地、重重地呼吸一口气,倒在她身边,“卧槽,你好能跑。”

身旁的人喘气如牛。

两个人默了半晌。贺明月说:“我最近有些烦恼。”

余子好侧头看她:“是关于恋爱吗?”

贺明月也侧过头,笑,“是,也不是。”

“想跟我说?”

“嗯。”

余子好闭上眼:“说吧。”

“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不好。我立志要谈许多恋爱睡许多男人成为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女人。结果谈的头一场恋爱,男朋友就辣么完美。人都在说找到一个完全心动又彼此很喜欢的人很难,或多或少都在妥协,我怎么感觉我一下子就碰到了那个人。”

“不好吗?”

“好的呀。”贺明月看着天上的月亮,“但我不知道呀。最开始我就是见色起意,想要睡他。想着大概对方一个霸总,长情不了多久。谈一场刺激的初恋好像很不错。于是听了秋幸的建议,装成一个男人都喜欢的淑女接近他。然后到现在,有点儿收不了手了。”

“不敢告诉他?”

“舍不得告诉他。”

“前后逻辑矛盾。”

贺明月笑了一下,“嗯哼?”

“如果他是你的命中注定,就说明你不管怎样他都爱你,所以你说了对结果没有影响。如果你只是想谈一场刺激而短暂的初恋,你说了,不是正好?”

贺明月叹息一声——妈的,学霸即使没谈恋爱,也是你学霸。

☆、第二八章 要做自己

但是因为没谈恋爱, 所以说的都是逻辑条理。感情是讲理的事吗?不是。

“我说是这样说。”贺明月咬咬唇,“这里面有两个假设。第一个, 他是命中注定的人;第二个, 我只想谈一场短暂的恋爱。如果两个假设都不确定, 怎么办?我很喜欢他, 想要谈长一点的恋爱,又不确定我们命中注定,这个时候,无法有恃无恐,怎么办?”

“于是你现在是在期待奇迹吗?”

贺明月一愣。

“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说过你的感情观。其中一点就是,接受所有的结果,而不是只接受最好的结果,你说那是在命令奇迹发生。”

贺明月想起不久前对周总也说了这样的话,当时多么的信誓旦旦。

脸疼。

“但是一想到结果的背后是顾叔叔, 心态完全不同。”贺明月喃喃, “放不下, 不甘心,我害怕。”

“说实话,听你困惑这些, 让我挺意外的。”

“嗯?”

“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余子好说, “按你的性格,你是考虑好了就会去做,并且勇于承担结果的人。尽管结果可能并不会太好, 为了维持内心的秩序,你还是会去做。这件事你想了很久吗?”

贺明月顿了两秒:“对啊。”

“你想了有多久,就意味着你有多久不是你自己。”余子好说,“这就更让我意外。你是那样一个享受着自己生命并且坚定要做自己的人啊,一段感情,就让你溃不成军。说严重一点,这段感情,和你的人生信念背道而驰了。”

风呼啦啦刮过操场,两条腿像是终于缓过神,酸胀起来。贺明月抬抬腿,手放上额头,笑:“你说的对。”爱情使人患得患失。她深深吸一口气,最终轻声问:“那么你呢?”

“嗯?”

“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你也依旧犹豫很久,某一段感情,和你的人生信念背道而驰了。”

两个人之间迎来更久的沉默。最后,余子好睁开眼,也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贺明月不敢回答。

“我妈生了三个女儿,大姐叫余子引,二姐叫余子盼,我叫余子好。然后终于生了一个弟弟。”她笑了笑,“我和我二姐之间只差十一个月,也就是我妈还在坐月子,我爸不知道听哪个算命先生说,坐月子中要是能……就会生儿子,我爸欢天喜地。后来——”她又笑了一下,贺明月却扭过头,不再看她。

“后来,弟弟变妹妹,爸爸就说:‘家里太穷了,送一个走。’我就成了小姨的女儿。”

“我被小姨家养到五岁,家里好过很多,他们又把我讨回去了。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见我弟弟,一岁,他叫余子安。”

贺明月身体一颤。所有的女儿,都取那样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名字,到了弟弟身上,就是一个“安”。

“你也知道吧?我们学中文的,对文字就是很敏感。叫什么不好,子富、子强、子裕,要叫‘子安’。这让我们多难看呀。”

“原本以为他们盼儿子,不过是为了养儿防老,家里多个劳动力。都是工具,谁也别笑话谁。子安,盼子平安。这名字好啊,拳拳爱意,跃然纸上。”

“我们都是意外,他是心肝儿。原来他们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不爱你。”

贺明月牵住她的手。余子好看她一眼:“这些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努力读书,走出那个地方,这些事已经很少想起来。”

“嗯。”

“今天又是等我,又是跑步,中午你听到了吧?”

贺明月沉默了一下:“听到一点点,你说你没时间。”

余子好叹一口气:“我弟弟高一了,学习跟不上,我妈叫我每天和家里视频通话,给他补习。”

“我操!”

余子好冷笑一声:“是呀,我为什么要帮他补习?从小到大,我伺候他穿,伺候他吃,自己还要上山采药挣学费,什么都自己来,凭什么他什么也不用做,哭一哭就享受一切?”

“你答应了吗?”贺明月看着她。

余子好:“……”

“你刚刚对我说的所有话的概括表达,现在我全部送给你。如果你的决定分两边,我一定是站在说‘NO’的那一边。没有天生的感情。父母子女也只是社会关系的一种。我们为什么看重这个,作为一个学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余子好“哇”一声,故作轻松,“我们要开始探讨中国历史和社会问题了吗?”

“你是知道的,对吗?”贺明月说,“知道,但无法行动。”

“做新时代独立女性好难。”余子好叹息一声,“要破,要立,要‘老子不care’。”

“但是这样,人生才充满无限可能,才觉得有意思,不是吗?”贺明月觉得今晚的月亮好亮,“一眼望到头的一辈子,好无聊。”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贺明月忍不住想余子好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们两个,可能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有社会经历。不过一个自愿,一个被迫。一个衣食无忧纯粹体验,一个真实地感受生存压力。

子好心地善良,干脆磊落,独立自强,为什么要平白多受这么多苦?

余子好总在想家里有多穷。妈妈总在念:“交不起学费了,明天不吃肉吧,该交电费了。你要听话,妈妈很苦,这日子什么时候能捱到头啊……”她小时候总是活在明天可能就一无所有的恐惧之中,她无法拒绝地听了妈妈所有的生存压力,并且自觉地转化成自己的压力。上中学后,她开始在意外貌,很想买一个发夹。等她悄悄存够钱,买了夹子后,高高兴兴回家,妈妈高高兴兴地提着一口袋白菜叶子,说:“今天菜市场有人进货,很多白菜叶子不要了,我就叫老板给我了。哇,这么大口袋,我们可以吃三四天!”她到现在都记得那种感觉——羞耻。好像被扒光衣服,神明们指指点点。她有什么资格去过更好的生活呢?她真的懂事听话吗?都是假象,她也只是一个虚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