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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谈罪之翎雀谈(25)

作者: Illuminious 阅读记录

“谁叫你打听这些的?!”

贺临三两步冲过来,捏着林兮溪的后领子大力将他提起来,林兮溪敏锐地察觉贺临提着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林兮溪,谁叫你向千山夫人打听这些的?!”

林兮溪反应不及,他以为贺临平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入他心坎的,又仿佛旁人的痴情纠缠都是与他无关的,甚至他去夜莺阁捞他的时候,面对旁人费解的目光时也是游刃有余的,他从未见过贺临愤怒到面目通红,瞪着他的那双眼像是要将他打个对穿,生生钉出两个大窟窿。

第25章 梦魇

贺临当夜便离开了无妄城。

他说过要回尘星岛几日,但林兮溪没想到他会走的那么急。

千山夫人误解了林兮溪对于“花楼女子的孩子”这一疑问,不慎走漏了贺临的身世,叫林兮溪惊异不说,也惹得贺临彻底误解了林兮溪的来意。

林兮溪忽然意识到,对于贺临来说,他本就是个很奇怪的人。

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这无妄城中,莫名其妙地缠上他,对自个儿的身世缄口不言,却又从千山夫人那里误打误撞地套出了贺临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旁人知晓的低微出身。

谈及同为花楼彩樱、又同样怀上孩子的叶温香,贺临难免想起那压着他抬不起头的过往。

可饶是如此,他也耐心地配合着林兮溪不知世事艰深的好奇心,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些自以为是的线索,又认认真真地帮他一道分析案情。

也许贺临本身是很温柔的人,亦或许是他太过于偏爱林兮溪。然而懵懂的林兮溪有所不知的是,再温和的人心中也难免有无人可以触及的底线;抑或是再强硬、再无懈可击的人身上,都会有那么一处碰了便会叫他痛不欲生的弱点。

贺临曾经警告过林兮溪几次,叫他不许再过问花楼中的纠葛,而林兮溪几次三番忤逆之后,贺临也便再听不进林兮溪的辩驳了。

盛怒之下的贺临将林兮溪锁进一间偏房中,千山夫人无法可想,前去劝说了几次,也不知贺临与她说了什么,最终千山夫人竟也默认了贺临对林兮溪的软禁。

贺临走后,林兮溪的门外落了沉重的铁锁,更有从前四重楼调来的守卫轮流严守着,林兮溪自此半步也迈不出了。

*

一连许多日,第十一重楼的窗沿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又在艳阳之下融化了……贺临却没有像他承诺的那般很快便会回来。

就像他那一日忽然勒马,飞身而下落在林兮溪面前,自此在林兮溪懵懂的意识中落下一道挥之不去的辉光一样,这道光芒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收走了。

林兮溪翻了今日发表的稿件,裁度司将叶温香一案定为服药过量自尽而亡,黎阮玉被定了构陷之罪,慕容笛洗脱了情杀嫌疑,当即抛弃了黎阮玉寻了新欢,而案件的元凶慕容箫……逍遥法外。

到底是未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或许是叶温香的事情对林兮溪打击太大,又或许是站在山道上吹了许久的冷风,再或许是贺临突如其来的愤怒令他手足无措……一向皮实的林兮溪竟然病倒了。

连日高烧不退,令千山夫人心疼又懊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料着他。

林兮溪烧得迷糊,几乎不分昼夜得睡着,混沌之中,他心头全是贺临……有他曾对他说过的话,更有他那总是令他心思迷惑的目光。

偶尔振作精神时,望着这空旷的第十一重楼,林兮溪又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与贺临共处的短短几日。每晚他睡下的时候,贺临的寝间里头还透着灯火亮光;而次日无论林兮溪醒得再怎么早,贺临也已经起身出门了。

他原以为是自个儿生性懒散睡得太多,到如今才知那是因为贺临鲜少踏实入眠。

于贺临来说,夜幕深处不是静谧,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旦合上眼,那巨兽便要将如今光鲜体面的他吞吃入腹,再将他消化成幼时那脆弱又不堪的狼狈模样之后,才餍足地反吐出来。

他的噩梦从出生时便未曾停歇过,在黑夜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打回原形。

烧得迷糊的林兮溪连续几日起不来床,却总是含糊不清地念着贺临的名字,时不时又在半梦半醒时将身旁服侍的杂役认作贺临。任谁都看得出,他在盼着贺临回来。

到了除夕夜时,万家团圆,灯火阑珊,而林兮溪却病倒在这空荡荡的第十一重楼中。

知晓内情的千山夫人不想林兮溪与贺临嫌隙更深,与他讲述了贺临不愿为外人所知的过往。

贺临的亲生父亲,也是如今尘星岛的现任岛主,名为贺繁天。

贺繁天一生放浪形骸,从未娶过正妻,竟然也不耽误他传宗接代。好在贺繁天倒是对孩子很宽厚,只要能确认是他的种,他都会连同其生母一道带回尘星岛好好教养。

如叶温香一般,贺临的母亲曾是一名花楼彩樱,除却美貌之外全无长处。生下贺临时因难产而独自在花楼中死去,至死未曾开口说出孩子的父亲究竟姓甚名谁……亦或许她自己都不知是谁。

年幼的贺临连正经的名姓都未曾有过,作为一个不光彩的拖油瓶,连花楼都不愿收留他,一早便被送去了处置孤苦无依的孩童的教养院。

教养院的孩子,比之大街上的乞丐,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幼时的贺临能否活下去,全凭自个儿能否从旁人手中抠出一口残羹冷炙,好歹吊着性命。

这般经历之中究竟有多少狼狈与不堪,怕是教养院那形同虚设的管事与如今的贺临都永远不会开口提及。

贺氏后人每一代都会有寥寥几个能与御阵共鸣的子孙,称为嫡系。虽说并非所有贺氏血脉都能与御阵共鸣,但能与之共鸣的,必然是贺氏血脉。

直到他在教养院那一滩叫人目不忍视的污泥之中,勉强长到了五岁,尘星岛的御阵才与他产生了共鸣。而后他的生父贺繁天也循着御阵的指引,找到了这个被遗忘的孩子。

年幼的贺临终于被接进了尘星岛,在贺繁天的子女中排行第五。

只可惜,尘星岛亦不能算作他的庇护。

尘星岛上的孩子大多有母亲护着,那些女人母凭子贵,生下了有用的孩子才得以进入尘星岛。因而每个母亲都十分偏袒自己的孩子,将这立身之本牢牢攥在手里,生怕碰着伤着半分。下九流出身的女子,不乏狠辣手段,贺临也不知领教了她们多少苦头。

只有贺临,年幼,脆弱,没有母亲庇护的他,无疑是尘星岛上人尽可欺的活靶子。

刚进尘星岛的那几年,于贺临来说,除了终于能吃饱穿暖,甚至还有夫子教书之外,与教养院并无差别。

所幸贺临亦是这一代嫡系中觉醒的最早的,第一个与御阵共鸣的孩子,正因此,贺繁天暗自认定了他为最有力继承御阵的下一任尘星岛主人。

贺临独自长到十四岁,被贺繁天领着一道去了东方昭国京城长阳城朝拜。

与不成气候的其余三国不同,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灵族信仰崩塌,而东方首领长阳王雷厉风行,迅速建立了昭国。彼时昭国行帝制,底蕴又深厚,一时间实力强盛力压其余三国,自然受四方朝拜。

十四岁的贺临,是贺繁天唯一带去过昭国的孩子,他在尘星岛的地位自此扶摇直上。无人再敢向他投去明枪,然而身后又无数暗箭须得提防。

林兮溪沉默着听完了这一段久远的故事。

他想,也许贺临本就是外热内冷的人。藏在那温和又关切的外壳下头的,是他对旁人的拒绝和对世事的漠不关心。

如今的贺临的心脏是坚硬而锐利的,是任何生人熟人都靠近不得、都不敢触碰的。旁人受了伤,便如同心脏上头插了一把尖刀,而儿时贺临受了伤,他将自己整颗心脏都化作了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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