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驸马之为欢几何(36)+番外
推门,是自京城行来的几几新朋旧友,热闹了这归墟一隅。
一旁乞儿领了张绍民施予的赏钱便离去了。他怔了半晌,听闻一句别来无恙,遂笑逐颜开,左右看看眼前几位尊贵的客人煞是有些不知所措,摩挲着结了薄茧的掌肉将他们迎进了门。
没走几步便又是顿住了脚步。
视线的尽头,是立在东厨口轩窗下的冯素贞。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将公主的足踝钉在了原地,她就这么痴痴傻傻地看着,看着,挪移不出半步。
而冯素贞亦如是。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些什么东西的,如他这般迟钝亦为之顿足,左右视之——
僵持之中,竟连她们眉眼的神情皆是如此相似。
重逢的那时,她们会是在心里想些什么呢?不知过去多久的以后,记得是在前去剃度的路上吧,他有一刻不经意想起这个问题,却如何也是猜不透的。他愚钝得很,亦对于她二人,分毫的察觉已是不易。
“这位便是传说中那位女驸马吧,”一旁姓林的公子打破了沉寂,推推尚未回神的公主,抢先走上前去,作揖道:“久仰大名。”
寒暄往来几句,因还顾着为他所熬的苦药,冯素贞急急脱了身。
随后耳边几句调侃生长,他听着,便笑了,不由望去心中那人的方向,入目的却是公主纤细的背影。
她悄声走入了厨房,声色之外,好似不愿任何人发现一般,走到那人身边去。远远,他终是瞧见了顶着刺目的阳光,冯素贞的笑颜。
那是发自内心的,嘴角浅浅的一抹愉悦。窥之,他不禁有些晃了神。
要说有多久没见着她的这般模样,他已经数不上来了,似乎上次所见,她还是知府的小姐。
印象中那归园田居的妙州三年,她是向来多愁善感的,眉间总拢着淡如水的忧愁,亦如往昔喜怒不形于色,长此以往他便习惯了,甚渐渐淡忘了。只道半生颠簸,那时,他仍是亏欠着她的,便如何也强求不得,更无从问起。
却不曾想……
简陋厅堂的桌边,张绍民不知何时走来坐到了他对面,不语。
他看一眼,又望去了院中小小风亭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她们真的是笑得开心啊……”
张绍民并未回答,顿了良晌,道:“这些年,你和冯……冯姑娘过得可还好?”
面前人物眼中的意味深浅不明。彼时他只看出一些讳莫如深来,却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只不解笑笑,轻巧地回了他。
那是他向往的生活,又怎么会懂张绍民眼里的苦涩从何而来。
听了他的回答,张绍民点点头,随之也望去了不远处,公主的方向。
啊,原来他还是记挂着公主的,以他如今这身份,竟是没能当上那驸马,想来也是奇怪。他暗里思忖,便送走了张绍民。
三间房,五个人,应是能勉强应付的,最后却没成,只得遣张绍民去了城里的客栈,为何呢?有些事他已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公主说了几句托词,借着他二人将近的婚约,调侃几句,好掩去话下之意。
说到头,她是不愿与冯素贞同房吧。尽管印象中公主是向来雀跃欢愉的,再见到时,却已有了些异样。
算作成长么?还是说,没了先皇的溺爱,她也变得身不由己了?
他不敢细想,收回视线,回了房。
那大概算作,情字伤人吧……
这是事后他下的定论。
彼时,虽身处局内,他却活得像个局外人一般,等到后来察觉了,却一切都迟了。
现再细细想来,才猛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更深露重时,茅厕回房的路上,是他不巧见了背着公主,笑得一脸惨淡进屋里的冯素贞。
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并未在意。
后来,是什么机缘让他触碰了她们之间的那根弦呢?
大概是在夏祭之后的某天吧……
夏祭的街上,一些骚动顺着人流传来,他零星听了些。
匆匆赶去,等人群散了些,方看见街对面紧揽着受伤的公主肩膀的冯素贞走过,身后还跟着一二侍卫。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铁青着脸,目不斜视走去药铺的方向。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陌生的模样,是在生气吧?
他正想走近,对面林景年与张绍民便走来了,张绍民与他说明了缘由,留下侍卫几人,便带着余下的人手离开了。
这是非随那些人物,又到了妙州。
而那时,她追寻着一抹背影,逆流而上模样也同样教他印象深刻。
钟声在书院的上空徘徊散去,堂下的孩童们皆已唇唇欲动,他看一眼窗外,便合上了书,走到案后,听闻一句句学子的作揖请安,点点头。
等尽数散了,高姑娘正迎面走来,微屈身念一声“先生”。
“高姑娘。”他作揖道。
“冯大夫向我问起该如何驯养鸽子,那时走得急也没细说,漏了些。恰今日又下起了雨,父亲旧疾难缠,我不好走开,先生可愿替我带到?”
愣了半刻,方才应允。
驯养鸽子?
为何?
信鸽么?
那两只鸽子,冯素贞真是宝贝得很,等后来这些京城的人物都回了玉笼,几次的看望,总是见她巴巴望着那两小东西,悉心照料,好似那般矜贵,较之她自己尤甚。
只这小小的鸽子哪能从妙州飞到京城,怕是那时便已起了离开这儿的念头了吧,还是说,只是作一个念想而已?
公主上到楼上的脚步乱且急,冯素贞留恋望着,来不及挽留。他正想问起,见着冯素贞眼里的急切与挣扎,偏又被什么玩意儿扼住了咽喉,张张嘴说不出半字。
他隐隐约约感得自己的到来似乎是打破了什么,让气氛徒然变得怪异,真煞是不自在,最后也没能将心中疑问问出口,仅交代了高姑娘所托的几句,便放了这心不在焉的人。
青瓦的飞檐,一滴雨水重重坠落,激起了层层涟漪,余韵缭绕。
那股子不自在也是自那次以后便缠上了他,让他第一次这么清楚见到他与冯素贞之间的隔阂。即便那隔阂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可他却不敢细究,却眼见着它不断成长,搅乱了一切,连心里的那人也变得愈发面目全非。
尽管他如何迟钝,却每每望去那人时,她眼里倒映的总是另一女子,浅浅笑着,温柔得将她藏在眼底。何等显而易见,教他怎能忽视得了。
他始终是会有所察觉的,而当一切在他心中明了时,林景年嘴边的调侃又抑或张绍民眉宇间的戾色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届时,他或许是有些恨冯素贞的,可细细想来又实在觉得好笑得紧,好似人尽皆知的一桩事儿只那位当局的公主大人从头到尾始终懵懂着一般,真是教人讽刺啊。
如此,一些名为“愤恨”、“不甘”的东西便在他心底滋长了。
它们一点一点成长蔓延,充斥了他整个心脏,却在挣破那层薄膜的前一刻,被一场暴雨给淋得颓败了,就像院子里的木槿,落了满地的白色,只剩了空落落的一节枝干,甚至还来不及让他发泄什么……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记得那日正小满前后,冯素贞到了书院见他,说道,欲解除了他二人的婚约。言语间,她面色如常,却墨眸熠熠生辉,甚透着点他不曾目睹憧憬的光彩。
冯素贞视线的尽头是公主,立在廊道的另一端,懵懂模样望着这处。李兆廷将视线收回,哑然许久,只涩然问了句:“为何?”
如此,她便将这一词句从唇间念道,笑得温柔且粲然。
这一刻终于是来了……他在心底默念。
他清楚记得,那时的冯素贞何等耀眼,却偏偏只为了与他断了关系。
“什么意难平?素贞,你若仍耿耿于怀妾的名分,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