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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05)

在边骑面前,貌似不可一世的丁零车阵变得不堪一击。

“没用的东西!”

骆驼骑鄙夷丁零人的无用,见汉军骑兵冲出车阵,纷纷扬起兵器,借高度优势,斩向汉骑头颅。

边军坐骑多为匈奴马,再是健壮高大,也无法同骆驼比肩。

月氏人高出汉骑一截,除非用长矛,否则很难一刀毙命。

第一次冲锋,汉骑吃了不小的亏,骆驼骑则战意高涨,刀锋指向对手,仿佛在说:凶名传遍草原的汉骑也不过如此。

“散开,开弓,先杀骆驼!”魏悦甩掉长刀上的残血,对所部下达命令。

李当户同时做出决断。

边骑立即执行命令,不再正面冲锋,转而采用高鞍马镫出现之前,汉军骑兵最擅长的作战方式,游击骑射。

借助战马灵活机动,边军甩出两条长弧,在骆驼骑外围跑动,行进间开弓射箭,不射人,专门瞄准骆驼。

一旦汉骑跑动起来,骆驼骑就有些及不上对方的速度,甚至被带着绕圈。

连遭几波箭雨,明知汉军的打算,月氏万长却是无可奈何,情急之间,压根想不出太好的对策。只能采用最笨拙的办法,牺牲一部分骑兵,拖慢汉军的速度,再以主力冲上去搏杀。

这样做的结果是,骆驼骑损失减少,却也错过战机,没能完成伊稚斜的计划,自然无法冲开汉骑封锁,接应单于大军。

骆驼骑被阻截时,冲向谷口的匈奴大军也遭遇麻烦。

匈奴人拼命,汉军同样在拼命。

李息身为主将,亲自冲锋搏杀,借以激励麾下。代表李息的大旗出现,汉军的士气渐渐压过匈奴,山谷内外喊杀声震天。

胜利的天平正向汉军倾斜,突然之间,冷风骤起,天空乌云密布。

看到被云遮住的天空,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军臣单于仰天大笑,持刀高喝:“上天眷顾匈奴,匈奴勇士战无不胜,杀光这些汉人!”

雨水倾盆,谷中烈焰不断减弱,终至熄灭。

匈奴人战意沸腾,别部扈从都变得疯狂。

“不能让他们出去,随我杀!”

赵嘉当机立断,以步卒列阵,如猛虎下山直扑胡骑。遇到当头砸下的骨朵,以护臂上的圆盾挡住,同时长刀上挑,马背上的胡骑被贯穿侧腹,惨叫着跌落在地。

冯县尉攥紧长刀,二话不说,紧随赵嘉脚步,率军冲入战场。

雨越下越大,晚秋的边地,这样的大雨极其少见,很可能预示又一场天灾。

但在这一刻,无论汉军还是匈奴,都无暇关注天候。

山谷内外,交战双方如同杀红眼的凶兽,凶猛地撕咬在一起。不将对方斩于刀下,厮杀绝不会停止。

鲜血汇成溪流,浸入大地,雨水冲刷亦是无用。

从高处俯瞰,整片山谷都被染红,如同人间地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雨倾盆,火把点燃即及被浇灭。

日落时分, 乌云变得更厚。天空被遮挡, 山谷中漆黑不见五指。不近至面前, 根本无法辨别是敌是友。

这种情况下,汉军和匈奴都无法再战。

双方鸣金, 汉军撤至山脚下和谷口,匈奴拱卫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以战马的尸体堆起屏障, 提防汉军夜间偷袭。

雨落如瀑, 从将官到士兵均浑身湿透。交战双方在夜色中僵持, 遇夜风吹过山谷,冷意浸入骨髓, 始终不敢有半点松懈。

汉军有足够的军粮, 哪怕被雨水泡过, 只要能填饱肚子、恢复体力, 都会毫不犹豫塞进嘴里。

沙陵步卒吃完蒸饼,开始摸黑挖掘陷坑。陷阱十分粗糙, 但能陷入马蹄, 让骑兵发挥不出速度优势, 就算是成功。

赵嘉和军伍一起动手。

反正匈奴看不见, 不会来搞破坏, 可以尽情挖。

冯县尉看不清楚,问过赵嘉,方知陷阱作用, 迅速派人告知他郡伏兵,同时抓起工具,加入挖土行列。

雨水浸入大地,使挖掘工作变得容易。借夜色遮挡,汉军纷纷化身建筑工。

谷口的一段防线,陷坑排布得最为密集。主将李息下令,军伍并排站立,宁可动作稍慢,也不要贪图省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雨落声掩盖汉军的动静,即使有声响传出,也因雨幕变得模糊。

匈奴压根不知道,汉军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掘陷阱。

白日一场战斗,匈奴死伤逾万,这还不算别部扈从。

战斗最激烈时,军臣单于距离谷口仅有数十步,一个冲锋即能脱身。偏偏这几十步的距离,对匈奴大军犹如天堑。

汉将李息的大旗立在山谷出口,汉军的凶狠丝毫不亚于匈奴,甚至更胜一筹。

如果仔细清点尸体,会发现越靠近山谷出口,汉军死伤越多,甚至是匈奴三四倍。为挡住冲锋的胡骑,汉军完全是用命在填。

战马的尸体垒起屏障,既能提防汉军夜袭,又能阻隔夜风。只是大军一路奔袭,同辎重脱节,携带的口粮陆续吃完,马邑县内的粮食又成为泡影,冷饿交加,日间高涨的士气不免跌落。

“分马!”

匈奴人出生在草原,自懂事起即同战马为伴。为了生存,他们饲养牛羊,射杀野兽,却极少会伤害战马,遑论以马肉充饥。

军臣单于下达命令,见无人动手,亲自拔出短刀,从死去的战马腿上割下大块血肉,没办法生火,直接撕咬生肉。浓稠的血染红胡须,滴落在皮袍上,很快被雨水冲掉。

“分马!”吃完割下的生肉,军臣单于硬声道,“活着才能冲出去!有朝一日杀回来,屠尽这些汉人!”

伊稚斜单臂扣在胸前,重重捶击胸口,凶狠的表情被黑暗遮盖,话中的决心和狠意则显露无疑。

“我必将追随大单于,用汉人的血和头颅祭祀战死的勇士!

纵然之前有诸多猜忌,此刻身陷险境,军臣单于仿佛又变成二十年前驰骋草原,继老上单于之后,被各部推崇的英雄。王庭四角心知肚明,想要冲出包围圈,必须抛开一切成见和矛盾,拱卫大单于,抱成一团,同心协力。

“誓死追随天所立大单于!”

王庭四角立下誓言,匈奴人的士气再被激发。整支大军堪比踏入死地的狼群,被逼至极限,彻底爆发出凶性。

众人咬牙拆卸死去的战马,凶狠撕咬生肉,尽可能补充体力。只等天明时分跨上战马,追随大单于杀出山谷,将拦路的汉军全部踏成肉泥。

至后半夜,雨水开始减少,夜风却变得更冷,席卷过山谷,如野兽咆哮,厉鬼哀嚎。

汉军和匈奴都在蓄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黎明时分,密集的乌云终于散开,阳光穿透云层,丝丝缕缕洒落大地。草叶悬挂水珠,本该晶莹剔透,入目却尽是血红。乍一看,恰似在山谷中铺了一层血毯。

汉军和匈奴的号角声同时响起。

堆叠的尸体被搬开,匈奴大军驱动战马,隆隆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

汉军很安静。

尤其是在谷口列阵的步卒,前排的壮士用肩抵住木盾,双腿深深陷入泥里。这样固然能维持盾阵,可一旦遭到战马撞击,双腿必然折断。

面对飞驰的骑兵,腿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饶是如此,汉军仍没有半点动摇。

经过昨日的战斗,众人早已经明白,想留下更多的匈奴,必须搏死。从扛起盾牌、攥紧长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想活着离开。

大地不断震动,雷鸣般的马蹄声滚滚而来。

汉军攥紧兵器,正面匈奴冲锋,始终屹立如山。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具铜铁打造的雕塑。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匈奴人狰狞的面容。

“杀!”

汉军中发出爆吼,前排壮士组成盾墙,盾后枪矛如林。骑兵一旦被盾牌挡住,速度减慢,立即会被串成血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