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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59)

哪怕士兵仍在英勇作战,不断击杀对手,楼烦王和几名万长、千长都十分清楚,这场战斗,他们已经没有胜算,是否能逃出生天,唯有看天意。

李当户和曹时包围楼烦王,困住万余匈奴骑兵,堵住所有生路;白羊王所部同韩嫣、公孙贺率领的汉骑陷入鏖战,同样无法脱身,渐渐落入下风。

营地中,赵嘉、魏悦击杀拦路的匈奴万长,斩杀数名匈奴千长,随即命亲兵吹响号角,对营地展开地毯式清理。

匈奴素来强悍,老人、女人甚至是半大的孩童,上马都能成为战士。有士卒疏忽,放过一名缩在车轮下的少年,转眼就被对方持刀刺穿胸膛。

赵嘉甩掉刀锋上的血迹,下令全军:凡高过车轮,一律斩杀!

“既然是在草原,就要依照草原的规矩。”

赵嘉并非屠夫,但比起匈奴,他首先要对麾下士兵负责。

“纵有恶名,嘉一力承担!”

卫青和赵破奴飞马而出,向众人传递赵嘉的命令,凡抵抗者,必斩于刀下。

魏悦做得更狠,下令不留俘虏,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去搜,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清缴完毕,放火烧帐。”

临近傍晚,营地中已是一片火海。

将收尾工作交给魏武和卫青等人,赵嘉和魏悦腾出手来,率骑兵增援李当户和韩嫣等人,将数万匈奴彻底包围。

汉军收紧袋口,白羊王和楼烦王终至穷途末路,只能负隅挣扎。

战斗持续至深夜,突遇暴风雪,双方不得不暂时休兵。

此后连续三日,暴风雪席卷山谷,汉军始终没有出击。

至第四日,风雪稍停,被围困的匈奴饥冷交加,汉军依旧不急着进攻,反而升起火堆,宰杀此战缴获的牛羊,吃饱喝足,方才跃身上马,准备从四面展开围攻,歼灭最后的匈奴骑兵。

不承想,就在冲锋的号角即将吹响时,匈奴人的队伍突然分开,数名除去皮甲皮袍,赤裸上身,披散头发的匈奴贵种越众而出,托着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头颅,跪倒在雪地上。

几人脸上都有刀痕,应是新伤,刀口外翻,显得格外狰狞。

“我等愿降!”

匈奴贵种趴伏在地,除白羊王和楼烦王的人头,将两人所使的兵器以及象征地位的鹰雕,尽数呈至汉军面前。

赵嘉没出声,和韩嫣对视一眼,握住刀柄的手指紧了紧。

李当户策马走向魏悦,低语几声,脸上同有凝色。

曹时拉住准备开口的公孙贺,对他摇了摇头,道;“莫急。”

经过一番商议,几人下令停止攻击,命匈奴上交武器战马,派人严加看守。召羌部和鲜卑首领辨认两颗首级,确认无误,由曹时执笔写成短信,加盖六人印章,放飞信鹰,以最快速度送往边郡。

长安城,未央宫中,刘彻翻阅郡国送来的表书,展开江都王刘非的上表,注意力很快被吸引。

“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亲策之。”

看过全部内容,刘彻放下竹简,手指一下下敲着几案。依他对江都王的了解,绝想不出此等议策。

莫非是江都国官?

就在刘彻陷入沉思时,突有宦者禀报,言长乐宫来人,奉陈皇后之命请天子速往。

“太皇太后陷入昏迷,几名侍医诊过,已是药石无用。”

“什么?!”

刘彻猛然站起身,因动作太快,长袖扫倒漆盏,茶汤泼在几上,沾湿尚未合拢的竹简。

第两百三十九章

刘彻赶到长乐宫时,侍医正奉上新药, 陈娇接过漆碗, 亲自试过温度, 才给窦太后喂服。

窦太后陷入昏迷,牙关紧闭, 大部分汤药都送不进去,只能顺着嘴角流淌,浸湿襟口和枕褥。

药去半碗, 多数浪费。

陈娇召来宫人, 命取喂药专用的铜壶竹器, 依旧不假他人之手,亲力亲为, 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喂进窦太后口中。

“取温水来。”

刘彻走进殿内, 陈娇仅是颔首, 熟练地取巾帕为窦太后拭口, 并揉搓擦拭掌心。

王太后慢刘彻一步赶到,见陈娇坐在榻上, 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禁眉头一皱, 开口道:“皇后, 见陛下为何不行礼?”

“母后见谅, 一时疏忽。”

陈娇声音冰冷,放下巾帕就要起身,被刘彻一把按住。

“娇娇照顾大母, 诸事尽心,母后过于苛责。”

“我……”

王太后脸色微变,当场想要发作,被心腹宫人低声提醒,知晓不是时候,方才勉强压下火气,看向昏迷不醒的窦太后,表面浮现忧色,眼底却有喜意闪过。

“大母昏迷多久?”刘彻坐到榻边,看到窦太后苍白的脸色,忧心道。

“有小半个时辰。”陈娇声音微哑,眼圈泛红,“大母言疲惫,欲小睡片刻。我一直守在旁边,待到服药时,出声去唤,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陈娇再控制不住泪意。

“都怨我!如我能警醒些,必不会如此!”

“娇娇莫要自责,此事怎能怪你。”刘彻握住陈娇的手,手指用力攥紧。

两人说话时,侍医奉召上前,小心为窦太后诊脉,请示过帝后,由宫人奉上艾草和砭石,以灸术为窦太后治疗。

大概过了一刻钟,窦太后开始悠悠转醒。

醒来后,不只人变得精神,苍白的脸颊也现出几分血色。见她这副模样,刘彻陈娇非但没有心喜,反而脸色微变,心中咯噔一声。

侍医退后数步,伏身在地,分明是早有预料。

“你给太皇太后用了何药?”刘彻语带沉怒,目光如电。若侍医回答稍有差池,马上就会脑袋搬家。

“天子,是我吩咐的。”窦太后突然开口,“我知晓自己的身体,早在半月前就告知侍医,真有这一日,直接加大药量,务必让我能清醒两刻。”

“大母……”

“我醒的时间恐不多,莫要多言,听我说。”

窦太后撑着坐起身,听到王太后的声音,知晓她同在殿内,皱了下眉,到底没有令她出去,而是握住刘彻和陈娇的手,语重心长道:“我这一辈子,苦吃过,福享过,做过错事,但也做过好事。阿启在时,我偶尔会想,真有哪一日去见太宗皇帝,能否笑着合眼。”

刘彻抿紧嘴角,陈娇泪湿面颊,却都牢记窦太后之言,没有打断她的话。

“如今,我终于想清楚,我能。”

最后两字出口,窦太后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

“阿彻,你会是一个好皇帝,比你祖、你父做得都好。但是,帝王之路亦有艰难,如若不然,历代先君也不必称孤道寡。”

“大母,我知。”

“你登基不过数载,已有南征北进之功。长此以往,终有一日,我汉家能踏平茏城,屠灭匈奴。可惜我看不到那一日了。”

“大母不过抱恙,侍医无用,民间……”

窦太后摇摇头,拦住刘彻的话。

“生死有命,上天早就安排好,非人力能够改变。”说到这里,窦太后话锋一转,“天子,我知你有祖龙之志,欲君临四海八荒。然此事牵涉太广,需缓缓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七国发兵前车之鉴,未有切实把握,莫要再演当年之祸。”

“诺!”

“宗亲诸王为刘氏血脉,亲情要念,当断时也不能手软。至于外戚,能用则用,不能用,无妨效太宗皇帝和先帝。”窦太后抬起头,双眼虽不能视,仍让王太后脊背发寒,下意识避开视线。

听闻此言,刘彻委实感到意外。

窦太后将外戚一概而论,并未将窦陈两家同王太后的娘家分开。

“庄子言,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早先我曾想压制你,是因你年少登基,恐你心性不稳,鲁莽灭裂,触石决木,为佞臣蒙蔽,蹈前朝少帝之祸。这几年看下来,我的担心实无必要。”

窦太后语带欣慰,表情也变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