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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51)

三头身们纷纷丢开冰晶,拍拍手,一路跑到少年身边,帮忙一起搬运草料。

卫青找到孙媪,递过装着野鸭蛋的布袋,转述赵嘉的吩咐。

“孵野鸭?”孙媪将洗好的粟米倒入甑中,在釜中添了水,让一个妇人看着火,自己带着卫青走到一旁,查看布袋中的野鸭蛋。

几只芦花鸡在木屋旁溜达,捡拾洒落的粟米,刨出土里的草籽和虫子。

孙媪举起一枚野鸭蛋仔细看了看,就朝母鸡孵蛋的草窝走去。

卫青亦步亦趋的跟在孙媪身后。带着野果归来的三头身看到,也好奇的跟了过来,想看看孙媪要做什么。

草窝上趴着三只芦花鸡,都是羽毛蓬松,看着没什么精神。待到孙媪走近,立刻状态不同,咯咯的叫出声音。

附近的芦花鸡快速飞过来,扑扇着翅膀啄向孙媪和卫青。

孙媪根本不当一回事,轻松将芦花鸡挡开。几步走到右侧的草窝前,一把将目标抓起来,数了数草窝里的蛋,很快将四枚野鸭蛋混了进去。

野鸭蛋的蛋壳泛着青绿,个头也比鸡蛋大,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芦花鸡似乎并不在意,被孙媪抓起来时拼命挣扎,等到被放回窝里,立刻展开翅膀,还将外边的蛋向里拨了拨,然后警惕的看着孙媪和卫青,严防他们靠近半步。

三只芦花鸡都被抓过一遍,袋子里的野鸭蛋也被混进草窝。孙媪将布袋递给卫青,道:“收好。只要蛋能孵出来,肯定能养活。”

虽然没有养过野鸭,但在孙媪看来,只要能出壳,不被野狼和鹰咬去,养大吃肉不成问题。

“这是野鸭蛋?”几个三头身凑到卫青身边,踮脚看向草窝。

“对。”卫青抖抖布袋,仔细收好,挺起胸脯道,“我和郎君找到的!”

“郎君?”

“郎君带我骑马,在溪边看到的。”

“真好……”

三头身们很是羡慕。

他们的身高还不及卫青,体格虽然不错,迄今为止也只能骑一骑小马驹。真正上过马背的除了公孙敖,也就只有卫青。

几人说话时,孙媪已经回到木屋,接过妇人处理好的野鸭,涂抹酱料准备烤制。

釜中的水蒸腾起热气,顺着气孔进入甑中,无需太久,粟米就会蒸熟。

两名妇人铺开案板,将之前做好的蒸饼横着切开,涂抹酱料,夹入荠菜和兔肉,摞在铺着绿叶的藤筐里,等着一起送去田头。

自开春以来,畜场周围总是会发现野兔,常常一发现就是一窝。

起初还需要妇人和青壮动手,随着卢信等少年的加入,卫青和三头身们也陆续学会了捕兔技巧。即使拉不开弋弓,只要会搓绳子,能记住如何下套,找到野兔常出没的路径,就能有所收获。

整个过程必须有耐心,动作也必须快。

耐心是为了等兔子出现,动作快是赶在草绳被咬断前抓获目标。

随着孩童们的捕兔技巧日趋娴熟,但凡有野兔靠近畜场,绝对是有来无回。偏偏西汉的兔子就是如此倔强,秉持一种我不入虎穴谁入虎穴的大无畏精神,前仆后继,一窝接一窝成为众人的盘中餐。

待到粟米蒸好,野鸭也烤得半熟。油脂顺着微酥的表皮滑落火中,爆开一声轻响,随之爆开的还有诱人的焦香。

妇人们利落将粟米盛入木桶,盖上盖子,放上套好的马车。装蒸饼的筐子放在桶旁,鸭肉还需时辰,来不及送去,代之以大碗的肉酱。再加上新鲜的荠菜和加了萝卜的热汤,就是众人的饭食。

“速去速回。”孙媪检查过木桶和藤筐,用绳子固住,口中叮嘱道。

送饭的妇人点点头,一人坐到车栏上,另两人策马在旁,沿着马蹄踏出的土路,离开了炊烟尚未飘散的畜场。

赵嘉和熊伯走在田间,看到被冰雹砸倒的粟麦,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情况不如他想象中糟糕,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以脚下田亩估算,不至于绝收,减产五成以上却是板上钉钉。

“可惜了。”熊伯弯下腰,捡起一株已经挂浆的粟,满脸都是心疼。

长伯和在场的青壮佣耕皆是沉默无声。

他们兢兢业业从二月忙碌至今,从不敢懈怠,本以为能有个好收成,哪里想到,一场天灾几乎毁了众人所有的努力。

“熊伯,大概还能救几成?”赵嘉问道。

“三到四成应该有。”熊伯站起身,沉声道,“郎君,今岁的田租怕是不足。”

“无妨。”赵嘉的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一场雨雹而已,且不言有三四成可救,纵是绝收又有何妨?去岁雪灾尚能平安度过,今岁定也无碍!”

赵嘉的话给了众人底气,心中的担忧仍在,脸上的愁色总算消去几分。

熊伯和长伯打起精神,将青壮和佣耕们分派开,决定尽快查看田亩,确定受损的范围。赵嘉站在田边,看着阳光下融化的冰粒,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能补种些什么。

思来想去始终没有结果,最终只能叹息一声,他果然不是种田的料。

“大不了买更多牛羊!”赵嘉下了狠心,开始估算家中的钱绢能买多少牛羊。

如果老天爷不给饭吃,再来一场冰雹,剩下的三四成出产估计都会打水漂。

田租暂且不论,想要平安过冬,必须有足够的粮食。用钱买粮不划算,储备足够的牲畜,从南来的商人手中换粮才更加稳妥。

如果粮价实在太高,大不了杀牛宰羊,总能熬过一冬。

妇人送来饭食,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填饱肚子,放下碗筷,又急匆匆返回田中。

赵嘉帮不上太多忙,留下还有点碍事,干脆和妇人一同返回畜场,准备清点一下现有的牛羊,确定接下来还需买到多少,才能做到有备无患。

不承想,就在他清点犍牛数目时,卢信和阿鲁一起走到他跟前,给了他一个偌大的惊喜。

“郎君缺少牛羊?”卢信问道。

“对。”赵嘉点头。

“仆知晓有几支匈奴别部常在云中郡北边放牧,其中丁零和氐、羌皆有仇,彼此常会仇杀,胜者会抢走败者的牛羊和奴隶。乌桓人常从这几支部落中市换牲畜,价格比城内至少低四成。郎君之前买到的马驹,就是那些乌桓人从羌人手中换来。”

“丁零也会袭击匈奴本部的牧民,只是常挑落单的下手,做得十分隐秘,很少会被发现。”

赵嘉停下动作,凝视站在面前的两个少年。

“你们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仆等要活命,就要清楚匈奴人在哪里放牧。不晓得确切地点,也得知晓大致范围,如此才能躲开游骑和牧民。”卢信顿了顿,犹豫道,“还有……”

“还有?”

“仆的阿翁是匈奴人,阿母是随韩王信入匈奴的汉人后裔,阿翁没死之前,仆一直生活在兰氏部落里。”

“你父既是匈奴人,因何沦为野人,又为何用汉姓?”赵嘉问道。

见赵嘉没有追究自己之前隐瞒身世,卢信攥紧的手指略微放松,继续道:“仆父被右屠耆王麾下当户所杀,阿母被抢走,几个兄弟都被杀死。仆因不及车轮高,免去一死,成了奴隶。不堪忍受折磨,趁外出放牧带着阿鲁一起逃跑,其后又遇到阿蛮几个,一同在草原流浪。怕被仇人发现,一直用的是母姓。”

赵嘉看向阿鲁,问道:“你也有匈奴人血统?”

“仆是汉人!”阿鲁又想呲牙,被卢信一拍脑袋,才闷声闷气道,“仆记得不多,只记得匈奴人杀进里中,仆和阿翁、阿母一起被掠走。阿翁在中途死了,阿母护着仆,后来也死在匈奴人手里。”

讲述这段记忆时,阿鲁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语气甚至都没有多大起伏。

“仆不叫阿鲁,”话到这里,阿鲁的情绪终于产生变化,“那些匈奴人根本不将仆等视做人,被劫掠的童子全都叫奴,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