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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6)

汉时赘婿地位极低,甚至低于商贾。除必服的劳役之外,每逢战时,势必被第一批征发。运气好的,充当役夫运送粮草;运气不好,发把刀就要充当敢死队。

这样的身份地位,除非为报偿恩义,或是实在活不下去,但凡有些志向都不会甘愿成为赘婿。

“我有忠仆,这里亦是边郡,让一个人消失很是容易。”少女挑眉轻笑。

赵嘉瞬间明白了。

于少女而言,招赘的目的就是为了孩子。有了孩子,孩子他爹完全可以滚球。自己不愿意圆润,她不介意推上一把。

这是西汉。

太后可以称朕的时代,什么夫为妻纲,在董仲舒上线之前,不存在的。

何况孔孟提的是道德观念和规范,董仲舒却发挥出个阳尊阴卑理论,要是他上线的时候窦太后还活着,百分百会像辕固一样被丢进野猪圈,而且没人递刀子。

“还有一事。”少女收起笑容,正色道,“上月新县令赴任,你当知晓?”

赵嘉点点。

“日前乡老前往拜见,获悉新县令曾得代国相举荐。”

代国相?

赵嘉的脑筋开始飞转。

在同代的西汉诸侯王中,刘登基本属于小透明。

七国之乱过去没多久,有能力有底气的诸侯王基本都在叛乱中露过脸,这位连打酱油的机会都没有,完全被遗忘在角落。

代王虽然没什么存在感 ,代国相却不一般,姓灌名夫,在七国之乱时立下战功,被景帝重用。

没印象?

魏其侯窦婴被斩首弃市,这位可是引子。

不过,距离这位倒霉还有将近二十年,现如今,他依旧是两千石的重臣。更重要的是,赵嘉曾听官寺主簿言,这位代国相和魏太守有些龃龉。

简单来说,互看不顺眼,不是一路人。

新任沙陵县令由他举荐?

对赵嘉来说,这可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第五章

“代国相之父本姓张,曾为颍阴侯家臣,被赐姓灌。新任县令也姓张,又得推举,可请乡老代为打探,是否是其族亲。”

临近正午,少年少女对坐在地炉前,炉上的铜架被移走,换来新制成的烤架,羊肉和牛肉切成一指长,放在烤架上,不到片刻即受热卷曲,油脂滑落进火中,发出噼啪声响。

伴着火苗跳跃,烤肉的香味在室内弥漫,边缘处呈现焦黄,撒点盐粒,不需要另蘸酱料,就是难得的美味。

受到赵嘉影响,少女也从一日两餐改为三餐,连家中奴仆都为之受益。

别看只是一餐饭,却是弥足珍贵。凡卫家奴仆都甘愿为少女效死。故而少女才有底气说,她有忠仆,可以让居心叵测之徒轻易消失。

“就照你说的做,我会同乡老详说。”少女用长筷夹起几条羊肉,放在木碟上,等到稍凉才好入口。

赵嘉没这么多顾忌,直接吹了吹,将肉片送进嘴里。鲜嫩的肉汁冲刷过味蕾,虽然没有孜然辣椒,仍是满足得直想叹息。

果然美食可以愉悦心情,让人身心舒畅。之前还为新任的沙陵县令心烦,吃下几块烤肉,烦躁立刻少去许多。

“这个架子我只是说说,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出来。”赵嘉道。

“你说的哪样不是好东西?既然听到了,自然要做出来。”少女执起木筷,将微凉的烤肉送入嘴里。

两人自幼熟识,又没有外人在场,无需讲太多规矩,自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之说。见有牛肉烤好,少女更率先抢了过来。

赵嘉摇摇头,继续翻烤羊肉。

被人如此夸赞,的确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不过他也在暗中提醒自己,今后说话办事都要谨慎,自己人也就罢了,如果在外人面前说漏嘴,很可能引来麻烦。尤其是沙陵县空降一个新县令,而自己明显和对方吃不到一个锅里的情况下。

赵功曹曾为魏太守门客,自己身为功曹之子,自然也打上了魏太守的标记。

如果这位新县令不循私情,只一心做好本职工作,那么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从少女的话中推断,这种可能性着实不高。

“阿姊之前说,有人在打探畜场的事?”

见赵嘉停下筷子,眉心皱出川字,卫青蛾挑眉轻笑:“怎么,怕了?”

“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麻烦。”赵嘉嘟囔一声。

他不过是想养牛养羊,在边郡好好生活下去,麻烦事却是一桩接着一桩。匈奴还在北边虎视眈眈,头上又多了这样一尊大佛,他真想找个巫卜,看看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

卫青蛾慢悠悠道:“撇开魏使君和代国相的私人恩怨,你那畜场也足够显眼。难保不会被人盯上。”

“不值得。”赵嘉摇头。

“不值得?”少女放下木筷,一项项数来,“前几年的确如此,然今岁牛羊出栏,就足够惹人注意。”

赵嘉神情微顿。

“朝廷正推广牛耕之法,边郡也在鼓励屯田畜牧。这样大批的耕牛出栏,其他郡县我不知道,但在云中之地,纵观沙陵、原阳、陶林等县,你实是独一份。再加上牛鼻穿环之法,想如你所言‘闷声发大财’绝不可能。”

“此法前朝早有。我不过是从竹简中看到。”赵嘉道。

在太守府做吉祥物期间,他没少翻阅典籍。

始皇帝焚书坑儒,但并未焚烧农牧、医学之类的书籍。魏太守府上就有战国时留下的农书。虽然内容比较杂乱,并且是用篆书记载,读起来很费劲,赵嘉还是咬牙坚持,不惜抱着先秦的启蒙读物抄写,更抱着竹简请教把他当娃娃那位,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啃了下来。

如此,他才能知晓,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用牛耕田,而且在牛鼻穿孔,用来驯服耕牛。

可惜的是,到本朝立国,许多方法都失传了。

真正耕田的人不识字,看不到这些竹简。而拥有典籍之人,除非对农牧特别感兴趣,也未必会翻阅此类杂书。

之所以没有上报魏太守,不过是想等犍牛出栏之后,先在自家试验,得到成效之后,再于郡中推广。仅凭一卷竹简,实在太没有说服力。

不想第一步还没迈出,畜场就被人盯上了。

“麻烦了。”赵嘉喃喃道。

“的确啊,麻烦了。”少女端正神情,“你那畜场可是有我一份,我还指望借此积攒钱帛,助我孩儿重振家门。所以,你可千万要小心,万不能被旁人夺去。”

听到少女提起这话,赵嘉忍不住的嘴角直抽,只觉得气氛都严肃不下去。

“阿姊,你还没招婿。”

“总要未雨绸缪。”

“……好吧。”

赵嘉十分清楚,少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提其他,单是大规模圈养和驯养犍牛的方法,就足以让人眼热。

他之所以能顺利创建畜场,和继承自赵功曹的土地人脉分不开关系。

但事情有利有弊。

打上太守府的标签,势必会被魏太守的敌对势力看在眼中。正如新任的沙陵县令张通,说不得为了报答灌夫的知遇之恩就要拿他开刀。

“正如你所言,如能将驯养犍牛之法上报长安,的确是不小的功劳。”

听到赵嘉的话,少女神情微沉。

“没有办法了?”

“办法倒是有,把我家中老仆送给魏使君……”

话到这里,赵嘉突然顿住,想起日前同魏悦相遇,后者对他说的一番话。

是巧合吗?

还是刻意提点?

少女都能知晓新县令来历,身为魏太守从子,已经半脚踏入政治圈子,难道会不知道?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说不定还真要再欠人情。”

“人情?什么人情?”

“没什么。”赵嘉摇摇头。

事情尚未确定,不好轻易下结论。正如他们对张县令的推测,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站在哪个阵营,在没有图穷匕见,真正动手之前,一切就只能停留在推断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