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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雪落云飞(14)

作者: 七弦lyre 阅读记录

她跪坐在榻榻米上,他微微的俯下身子来,他离她很近,连呼吸都拂到手上去,她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悄悄的侧了侧身子。

他向着窗外看了一会,指给她看,“沉下去了。”

她也探出头去看,说,“小时候过端午节,都会在下第一场雨的时候把五彩线放到水坑里,据说会变成蚯蚓。”

他的手伸在外头,接了几滴雨水,两个人一起把头探了一半出去看,雨水簌簌的打在檐下,檐下是一丛一丛的白色鹅卵石,冲刷的太干净,那白在微青的天色中,有一点点的炫目,窗子是很厚的那一种纸张,带着淡淡的黄色,像是陈了很久的颜色,几片花瓣沾上去,仿佛是古老的画。

他说,“是啊,不但手上要绑,脖子上也要绑,据说可以防止长‘割头疮’。”

她说,“好吓人的名字,管不管用。”

他说,“不管用。”

她笑,“这种说法其实特别多,小的时候走过坟地,是不能伸出手指的,据说会烂掉——可是明明没有用,大家都还信。”

他说,“是啊。”

第 15 章

他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因为是盘膝坐在地上,就连鞋子都已经脱掉,所以觉得人的感觉分外的近,她的微笑很纯真,可是又仿佛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叫他看不真切。

那一天他送她回到家里,在楼下递给她一只沉甸甸的盒子,她到了楼上打开来,才发现,居然是一套花吹雪的瓷器。

有一双杯子,一双汤碗,一只汤甑,配着线条流畅的汤匙,柄上有散落下来的小小的花朵,像是刚刚开过,光泽微微的流动,仿佛是沾染着雨水。

她坐到桌子前面去,小心的拿起勺子来,厨房里的灯光温柔的流泻下来,屋子里似乎有花香的气息弥漫开来,可是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花朵。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了很久,最后她给他挂了一个电话。

那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她想了想,说,“是我。”

他说,“恩。”

她说,“瓷器很好看。”

他问,“喜欢么?”

她说,“很喜欢。”

他说,“喜欢就好。”

有那么一刻,他们两个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她说,“谢谢你。”

他说,“晚安。”

她挂掉了电话,电话在手里攥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拿着一只小指头去弹一只碗,叮叮咚咚的响着,那声音,就像是小小的钟磬,真的很清越。

那样的关系也便继续下去,不温又不火的继续着,她从来没有跟除了封凌宇之外的男人维持过这么长的时间,又或者那之后她从来都没有恋爱过,认真谈恋爱的时候又太小,所以几乎都忘记了约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安静下来自己想一想,只是觉得平平淡淡的,再也没有原来的那一种甜蜜又紧张的心境。

有时候他们两个去看电影,漆黑的电影院里,她的手上捧着大桶的爆米花,他的手上拿着冰凉的可乐,她不怎么吃,他也不怎么喝,原来长大了一些,就连曾经喜欢过的零食也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两个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来,互相看看,都是一哂,那些东西清扬舍不得扔,就拿回家里头,爆米花全部都返潮,可乐的气全部跑光光,后来再去的时候,就都空着手。

看电影的人总是很多,那些银幕上的男男女女,悲欢离合,爱与恨,情与仇,都有着华丽的背景与奢华的台词,一字一字的照着本子念出来,每一种情绪都表达的淋漓尽致,台子底下暗淡无光,可是也是男男女女,也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他们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中,起伏的头颅像是大海,他们的苦与痛也是揪心,可是很少有人看到。

有那么一次,看的就是《色戒》。

那片子太热,所以看的人很多,但是拿到大陆来放的时候,就已经剪了不知道多少刀,七零八落的一段爱情,在阴谋与感情的间隙里,那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游走得辛苦万分,可是那注定是抓不住的幸福,她背叛了他,哪怕那背叛只有一次,也是不可饶恕。

最后的那一段,是在王佳芝死了之后,那个男人到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面去,坐在她曾经坐过的床上,床上有一点点的褶皱,他伸出手去,慢慢的,慢慢的抚平,那门半开着,冷冷的光照了进来,那个男人有一张雪白的脸。

白得像是三冬的冰雪。

清扬忽然觉得有一点点的冷。

她那样的爱他,虽然那爱更像是一种罪孽,所以付出去,需要的是更加巨大的勇气与决心,她为了那一场爱,承受着双重的背叛,可是最后他给了她的,也不过是冷冷的一枪,那样空旷而且寂寥的一枪,落进无底的悬崖,她最后回过头去,银幕上有她的一个特写,很黑很亮的眼睛,像是落进了天上的星子。

可是那一个夜晚那样的黑,连星星也没有。

她听见有人在无声的啜泣,声音很轻,可是她还是听见,她觉得心里很难过,仿佛是被那一枪打了一个洞,一个大大的洞,从前胸透到后背,都是那一个洞,风呼呼的吹过去,在胸腔里似乎有着空洞的回声,他的手伸过来,无声的握住她的,很大,很温暖,像是可以永远抓住的那一种。

他很少跟她说自己的事情,她也从来都不问。只有一次,他忽然对她说起来,“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摇滚,读大学的时候一定都想要退学去搞乐队,还梦想着当歌手,我妈不让,一直追到学校里,说死说活的,还找到班主任,后来我就放弃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起往事,却也不觉得突兀,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沉静,带了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她失笑,看着他的西装革履,品貌端然,上上下下打量他,也不避讳什么,摇摇头,“你可真不像玩摇滚的。”

他不笑,可是嘴角轻轻勾起来,“事实上我真的是,我在高中的时候,还组了一个乐队,我是贝司手。”

她“呀”了一声,说,“好帅啊,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特别佩服那些能够弹吉他的男生,觉得太有味儿了。”

他笑,“哪有,都是年轻,年轻人喜欢热闹,还有一点不过大脑的理想,其实想一想,挺傻的。”

她兴致勃勃的,“什么时候弹来听听。”

他摇摇头,“很久没有练习过了。”

清扬记得那一天茶楼里放的曲子是《良宵引》,凄清的民乐,主调是箫,间隔古琴的几许拨弦,旋律缓慢而悠长,像是明月松间,清泉石上,潺潺源源流泻不绝,似乎正是应该这样的时刻来听,她问他,“是因为听妈妈的话?”

他摇头,“不是。”那眼睛好像远了些,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只是说,“不是。”

茶楼的一层,整洁的大堂,竹围墙,土篱笆,穿着中式碎花短袄的小姑娘们挽着古典的圆髻,音乐声就像流水一样,缓缓的流淌下来,这地方太幽静,莫名的就有一点点的不真实,像是梦里面一样。

素白瓷杯里盛着上好的龙井茶,一旗一枪,慢慢的上上下下,沉沉浮浮,茶汤做浅碧色,雾气昭昭的升腾上去-----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很早以前就读过的句子,到如今记得还是那样的真切,那曲子太婉转,莫名的,她就有些怅然。轻轻的晃一晃杯子,低声的,“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梦想,想当一个老师,我想教语文,特别的想,真的,我觉得中国的文字是特别特别美丽的东西,唐诗宋词元曲,一个字一个字嚼着,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品,都特别特别的有味道,说雨声,就觉得凄清,说春色,能看见明媚,若是大漠孤烟,是豪气,若是小桥流水,又缠绵------我想跟很多很多的孩子说中国文字的美,我教他们写字,组词,造句,写文章,我不怕麻烦,我也不怕枯燥,我要教他们读书,也要教他们做人,把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知识都告诉他们--------”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说,“跟你比,这个梦想挺俗的,也挺没意思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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