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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雪落云飞(5)

作者: 七弦lyre 阅读记录

他们的家乡是在北方,行道木的种类总是很单调,没有教科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树种,最多的就是白杨树,挺直并且秀颀的树种,在春天里刚刚绽放出第一抹新绿的时候,那一种水嫩的绿,没有办法形容,真的没有办法形容,只是知道走过去的时候,会觉得那满眼的绿意都像是小小的孢子,飞扬在空气里,被每一次呼吸都呼吸到胸膛里,然后慢慢的吐出来,那些绿仿佛是在心里生根发芽,就连心都融融的,似乎是要融化掉。

有的时候也会慢慢的走,他掰一根嫩枝下来,拧成树皮的哨子,递给她,她放在嘴里,吹出长长短短的旋律,细一点的声音很清脆,粗一点的声音会低沉,并不优美,可是每一个音符里都充满跳跃的节奏,听见的都是春天。

她记得那一条路的尽头还有一棵杏树,是山杏的品种,杏子并不好吃,可是春天的时候开起花来,一簇一簇,一团一团,像是小小的锦绣的球,蜜蜂跟蝴蝶飞来飞去,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香气,却又带着微微的清透的苦涩。

她问,“封凌宇,你这一次的语文考试的了多少分?”

他说,“119。”又问,“你呢?”

她得意的笑,“135啊,你考得不如我。”

他也微笑,点头,“是啊,是啊,可是周一还要考数学。”

有时候他们也会懵懵懂懂的思考一下未来,可是未来总是很遥远,又似乎很庞大,庞大的没有尽头,他们看不见,只是想着,好好的学习,好好的考试,然后好好的考上大学,就是最好的了。

清扬一直都记得,记得那条一路上的杨柳绿,记得那一条路上的杏花红,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固执的认为,那样的粉红色与嫩绿色,是这个世上最最漂亮的颜色,就像是把春天拿着水化开,朗朗润润的调在色盘里,然后用着大写意的笔锋,轻轻的一挥,就洒遍了整个的江山。

是那样明亮的,恣睢的,快意的,可以任意挥洒的美丽。

是那样明亮的,恣睢的,快意的,可以任意挥洒的青春。

可是那样的青春,终于只成了记忆中一张单薄的纸片,色彩还在,美丽依然,可是那些声音,那些味道,那些快乐,连同青春里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再了。

永永远远的不再了。

第 6 章

清扬睡得不好,第二天勉强爬起来去上班,素衣却看杂志受了刺激,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直喋喋不休的跟她说一夜情,原来有个什么风尚杂志做了个调查,据说随着个人收入层次和受教育层次的提高,一夜情的比例也在不断的增加,有专家分析原因,说是现代人精神压力大,很容易就感觉到寂寞。

清扬一听见这三个字就头疼,上了紧箍咒一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闷着头在那里吃面条,严素衣说,“你说那些女强人也够可怜的,高处不胜寒,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你说爬得那么高干什么。”

清扬叹气,“你操这些闲心做什么,反正咱们一辈子都当不成女强人。”

“危机感啊,”严素衣也叹气,扒了几口米饭,忽然问她,“你还相信不相信爱情?”

清扬想了一想,还是点下头去,“相信。”

素衣叹气,“我本来也相信,可是最近却越来越怀疑,我觉得相信爱情的人挺傻的,也挺笨的,因为那东西太难得,又太不确定——那又不是一件东西,放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最怕的就是欲说还休,欲拒还迎,像是有着,又像是没有,丝丝缕缕的扯着人的心肝,放不下去,又提不起来,怎么着都是个疼,疼的人没有信心。”

清扬转过脸去,正午的阳光,中央CBD楼群外头就是宽广平整的三环主路,正是这个时间段上,车流如织,人流如蚁,严素衣为自己的发言作了总结,幽幽一叹,“我已经不相信童话了,可是我更加不相信爱情。”

清扬笑她,“瞧你说得,好像是沧海桑田一样。”

却没来由的想起她自己来,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喜欢看童话故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王子给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子,王子骑着白马,从水晶棺材里救走了她的白雪公主-----世界上的王子怎么那么多,似乎每个女孩子都能够遇上一个,她也作过那样的梦,直到后来遇见了封凌宇,也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是骑着白马的王子,而她,就是那个最最幸福,最最美丽的小公主------

可是她不是,她只是这个世上最最普通,最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女孩子,生得并不怎样特别的出众,甚至就连稍微大一点的野心都没有,对幸福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在暖洋洋的午后,炖上一锅浓浓的热汤,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一只软软的抱枕,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等他回来。

只是等他回来,等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就好像是可以满足,满足得像是已经得到了整个世界一样。

菜心老了,一根一根咬得人牙疼,严素衣叹气,“不要说别的,就说那一对,”拿手往天花板上一指,“只道是神仙眷侣,却也不过是京华红尘客——横竖咱们容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做不来生意,所以现在正在努力培养女婿做他的接班人呢,公司里的人都说,没有儿子是不行啊,再大的家业也都是替人家赚下的,替他人做嫁衣裳。”

清扬兴致不高,有气无力的,“你是不是女人啊,怎么能说出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蠢话——女儿怎么啦,要说贴爹妈的心,不是还得姑娘。”

严素衣拍手,“我也是这么说,到后来还差点跟老李顶起来,老李最后也口不择言,居然跟我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姓封的就是一小白脸,就是拉住了一条裙带。”

清扬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的酱料瓶子,苦辣酸甜咸,五种味道搅混在一处,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味道,她应该觉得心疼的,可是他分明与她已经没有一点的关系,她想要哭,又想要笑,可是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以后别道听途说的传这些八卦了,叫别人听见了总是不好,况且又不是你的本分。”

严素衣“嗯”了一声,“知道了,”又说,“我只是特别讨厌那些人把人都说的特别坏。”

清扬觉得眼睛酸,又涨,又喝了两口汤便放下了筷子,低声说,“人性并不好,虽然没有特别的坏,我们都是一样。”

那样伧俗的事实从伧俗的口中说出来,便觉得整个人也都伧俗了,可是这样的俗世红尘里,人人也不过都是一样,谁敢说自己的的心底最深处纯白如雪,剔透无暇,那些见不得光明的丑陋,只有自己知道。

面条已经冷了,上面覆了一层明油,冷洋洋的,严素衣拿着筷子敲她的碗,“快吃快吃,不然要来不及了。”

清扬拿着筷子搅一搅面条,却又放下来,说,“我吃不下了,咱们走吧。”

她们出来得晚了些,等电梯的人已经不多,“叮咚”一声双门划开,里面却有人在,想来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清扬神思不属,低着头就走进去,素衣眼尖,一眼看出来,不由得微笑,拿着胳膊肘偷偷的碰她。

清扬回过头去,随便的扫了一眼,只觉得心中别的一跳,本能的就要逃走,可是她死死的站在那里,全身都出了汗,脚上的丝袜涩涩的扒着高跟鞋,电梯里有人上去,又有人下来,每一次停驻都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等到终于到了二十二层,清扬已经觉得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素衣凑过来,神秘兮兮的,“你说他是不是来找容小姐的。”

清扬瞧了她一眼,逃也似的回办公室去了。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能够正常地抬起眼睛来,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张爱玲的那一篇小说,春天的桃树下相逢,坎坷流离,颠簸半生,还能够淡淡的微笑,轻轻的说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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