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界魔法传说:骨龙少女(96)+番外
“谁?”
“一个四十几岁、说话吞吞吐吐的男人,从口音上看是纵雷帝国人,长着一张至少要看过三次后才能产生一点印象的脸。他说,如果我不希望水墨遇到麻烦,最好回到这里看一眼。”
这是凌千翼第二次听到“回到”这个词,它和现在他身处的这个地方一样让他完全不能理解。
“对不起,打断一下。”他终于忍不住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雪寂杀的睫毛难以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她安抚般握住了凌千翼的手,柔声道:“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千翼,我们现在——”
长笛般的声音安然落定:
“——就坐在乌茨克城里。”
六天前。
深沉夜色仿佛泼洒开来的墨汁,将昔日乌茨克城的上空笼罩在破晓前的黑暗中。
浓重的背景映得少女飘洒的白发愈加耀眼。
她低垂着头,安静地伫立在乌云的阴影中,脸沿雪样的发丝遮住了半面容颜,唯有右眼框中蹿动的红火明明灭灭,明明灭灭。
啪。
液珠坠地的极轻声响。
血色惊破长夜。
从尖利骨爪上缓缓流淌而下的血液在爪尖汇聚成溪,断断续续地坠落。她却仿若无觉,骨爪垂在身畔,白与红,骨与血,裂断人眼眶的残苛美感。
“到底为什么——”
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平淡无波,如同笼覆千里的雪层。
“——你就是不肯让骨龙……让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雪寂灭背对着她,站在她身后十数米的地方,束发骨簪已经不见了,猩红大氅却依然漫漫飘扬。只有背影的他看上去愈发纤细,像一柄挺直的剑,或——骨白的针。
阴影之中,雪寂杀罕见地没有笑。
“如果只是‘看看’,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爪尖的血液仍在不断流淌,她置若罔闻,语气柔和,“可是,‘外面的世界’不是只要‘看看’我们就会满足的啊,兄长大人。”
“千万年来,他们一直厌恶着我们;千万年来,他们一直恐惧着我们;千万年来,他们一直地一直地疏离着我们……他们怀抱着千万年的仇恨,我们则只有满腔天真,以为拿出创世神的神器,宣扬我们的正统地位,就可以得到原谅。但强大如琉璃夜公主也深深地明白,武力也好,神器也罢,所谓的‘力量’——这种存在可以掠夺很多,改变很多,却唯独改变不了人心。”
雪寂灭淡淡道:“世界上没有改变不了的东西,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机会。”
“也许吧。”寂杀稍稍地扬起了脸,白发悄然下滑,隐约露出了左脸清丽的轮廓。
“我没有妈妈,爸爸也很早就在一个雪夜离开了,我所拥有的,只是永远不愿正眼看我的哥哥,还有骨刃王城的人们而已。”
“您还记得吗?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穿红裙子,其实这个习惯是从爸爸下葬的第二天开始的。爸爸虽然身体不好,却一直对我很好,他去世以后,我难过得像要死掉一样。就在那时候,染坊的婆婆托人送了我一条歌血胭脂红染成的裙子。”
雪寂灭的发梢顿时微微晃动了一刹。
“‘歌血’在古语中是‘冥河之花’的意思。”雪寂杀悠然道,“神话之中,注视死者前往永恒国度、代替他们守护生者的花。自那以后,每年父亲的忌日,我都会收到一条歌血胭脂红的裙子,来自不同的裁缝、不同的染工、不同的……赠者,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合身得像比着尺子量过一样。”
“他们真的都是笨蛋——”
她的唇角终于勾起了很小的弧,声音却愈加轻柔:“——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只因为我是珑雪公主,是背负着‘公主’之名又年幼痛失双亲的可怜小女孩,只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他们就策划出了那种事……歌血胭脂红很贵的啊,就连兄长您也只有这一件披风而已吧?因为那些笨蛋的任性,我欠的债在衣柜里越积越高,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背负着这样的债务过一辈子,我希望那些笨蛋都能平安喜乐,就如同他们对我的希望一样。”
“我没有您那样长远的目光,兄长大人。当《大预言书》作出‘骨龙正统’的宣告后,也许真的如您所说,只需要几百年就能让人们遗忘过去千万年的偏见,可是,这几百年的煎熬又会轮到谁来忍受呢?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会是哪些人在承担其他龙族比以往更甚的厌恶视线呢?我知道答案,因此——”
啪。
最后一滴血液滚落爪尖,无声汇入了地下已成红潭的血泊中。
“——我不允许您实现计划,哥哥。对不起。”
她轻声说。
猩红大氅翻飞风中,发出动听的猎猎声响。被大氅拥揽的男子沉默许久,终于慢慢开口:“原来如此。”
雪寂杀没有说话。
雪寂灭却忽然转移了话题:“‘雪月花’之术比我想象的强大很多,你就用它去还那一衣柜的债吧。”
“……!!!”雪寂杀顿时震动,迅速回头——
“此外,刚刚说着那一番话的你,比以前的任何时候……”他顿了顿,似感疲倦般垂下了眼睑。
“……都让我愿意正眼注视。”
尾音未落,他已经像一柄笔挺的剑般朝前倒去。
开始只是缓缓的、像蝴蝶阖翼般的轻慢速度,却转瞬加快,不待雪寂杀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已经安静地倒在了地上,几道血流慢慢从身下渗出,染红了失去束缚的雪色发丝。
歌血胭脂红染就的大氅覆在他身上,早已浸满了鲜血。
“……”
雪寂杀的瞳孔轻轻一缩,条件反射探出去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右眼中的焰光熄灭了,骨色消敛,伫立长夜尽头的她,只是单薄的少女……美丽,脆弱,无可依靠。
……哥……哥哥……
这唤声被不可名状的粗钝情绪梗塞在了喉间。
“请问……”
弱弱唤声一霎惊动了她眼底的光迹。惊诧之下迅速回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并非站在远处的这个人长得匪夷所思。诚然,就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来说,他显得太害羞了一些,排除这一点,他全身上下任何一个细节都很体面——体面而普通,随便扔在一堆人里就会被立即淹没。
让雪寂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竟然在我没有任何觉察的情况下走到这里……即使是千翼……月人……都做不到!
因为过于惊讶,她甚至没发现自己正失礼地使劲盯着对方,这让年轻人局促地移开了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只不过,你看上去很、很累,所以我想,你……还有他,”他朝斩月人昏睡的方向指了指,“可能都很需要休息。”
他不幸说对了。
除了意识还勉强坚挺外,刚刚从“骨妖莲”状态中抽身而出的雪寂杀感到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骨头还属于自己了。
瞥到她的表情,年轻人咧嘴笑了,那笑容虽然羞涩,却清澈单纯。
“所以,我有点……自作主张地,为你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很简陋,希望你不要嫌弃。”
伴随着这句话,他指向雪寂杀身后。
——如果一片空气可以算‘休息的地方’的话,我宁愿就地休息。
雪寂杀想这么说,但,年轻人突然出现造成的冲击依然让她不情愿地侧了侧目,顿时,她的身体僵硬了。
巨大的黑影卧在长夜深处——一分钟前还不存在的黑影。
客观地说,那并不是特别雄伟的景观,甚至带着几分简陋寒酸,若在平时,她甚至不会专心看它一眼,但此刻,它在她眼中几乎能够遮天蔽日。
夜色中的乌茨克城静静矗立,城墙围出一方安宁。城墙上方,隐隐可见巡夜人的火把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