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栖寒月(12)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退出了帐外。
大帐之外,旌旗烈烈,锣鼓阵阵。正魔双方隔着中间平整空旷的场地,泾渭分明地各自摆开了阵势。
魔教这边,当中一面黑红交错的大旗,上书一个如眼角滴泪一般的“血”字。左右各一面金银日月旗护卫着。
四使的旗帜则只出现了青色的青龙图腾与白色的白虎图腾。
另有五毒教、天罡门、天尸教、合欢派、昙泽门等零零散散的各色旗帜,代表了各自教派的身份。
正道教派,则将此次的“伐魔”组织者拥立在了中心。
除青城派天青色的门派服饰外,还有白、黄、蓝、绿、褚等五岳剑派。另外一些零散的小门派,却也都有百来号人。
血盟教之主展现出了充足的“接受讨伐”的诚意。
非但为远道而来的正道教派留足了时间用以恢复与调整,并且还放低姿态,主动请青城定下“讨伐”规则。
青城教毫不客气的提出了三个条件:一、释放青城弟子陈染怀。二、交出大魔头陈欺霜。三、交出天魔令,放弃魔尊之位,解散魔教。
双方毫无悬念的谈崩了条件。
于是又定下了一对一公平比武的“讨伐”规则。
“这就是所谓的正道人士。嘴上说着光明正大、行事磊落。该占的便宜却一点都没少占。只会做些恃强凌弱、安插奸细的勾当。”白元奉毫不留情地嘲弄道,“以正道的讨伐规则来讨伐正道,想必是件有趣的事。——你说对么?右护法。”
陈染怀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白元奉倒似也习惯了,继续试图用言语去激怒他。
左护法心里长叹一声,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起身离开了遮荫帐篷,留下了一厢情愿的教主,对着木头一般的右护法,自说自话。
不远处,白虎正在给新兵们做战前动员:“你们要掂量好自己的实力,然后预估下对方的水平。要是没能力打败对方,就不要瞎出头,什么报仇、十年不晚,命才是最重要的……”
黄溯回跟着念了句“命才是最重要的”,不禁打心底羡慕起了直率的白虎。他摇摇头甩掉了这单纯幼稚的想法,转身又向青龙陈欺霜那边踱了过去。
很难得的,竟也听到了陈欺霜在训话:“……任何一个小失误,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所以要对对手心存敬意。因为,死人虽没有机会后悔,但他有权得到尊重。”
果然,这边的说话风格,也符合本人的一贯特色。
黄溯回敢保证,当自己靠近这边时,至少有十几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做好了准备。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无意识间先对来人充满戒备与敌意。
想当初,自己也是从这群野兽中杀出来的,在漫长的时光蹉跎下,却也消磨掉了年幼时凌厉的锋芒。
都是些年轻的孩子啊!年轻真好。
黄溯回盘腿抱膝眯缝着眼睛,瘫在椅子里,在如火的骄阳下,昏昏欲睡。
仿佛在睡梦中,又回到了那在高台上打盹的、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
魔教总坛内。
宽敞明亮的三面通风的会客偏厅内,朱雀正在如山的账册间垂死挣扎。
岁中,本就是魔教各分坛到总坛来汇报账目的月份。
今年恰逢青城教前来“除魔”。
当各教派以支援的名义蜂拥而至时,教主则以“早做应对”为名,丢下杂务,早早带着其余四人,逃了出去。
于是,在原本兵荒马乱的账务问题中,又多出了客房安排、食物采买等各方面的采购与供应问题。
朱雀堂忙得马不停蹄,甚至不得不四处借调人手。
被迫坐镇于魔教总坛的朱雀使,成了身兼数职的魔教最高领导。
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大量的办事人员频繁地进出这间会客偏厅。
随着他们而来的,是有如成团苍蝇聚拢时发出的整齐的嗡鸣声。
时而低声私语,时而大声喧哗。远处,有厅外等待接见的分坛账房们低声讨论和说笑的寒暄;近旁,则是前来报告的教众,震耳欲聋的表述和慷慨激昂的陈词。
周钰恒虽然心里烦躁得要命,面上却依旧是一派风淡云轻。
他一边张口与各分坛坛主、总管乃至账房们客套着有来有往地交换些信息,一边飞快地拨动着算盘,朱笔勾画。同时,抽空安排着教务,调度人手支援,甚至游刃有余地被教内接连不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荼毒着。
终于,云脚低垂,苍暮余晖,萤灯初亮。
满室的嘈杂与喧嚣也随着往来宾客的离去,而重新归于宁静。
周钰恒站起身,闲闲地敲着扇子走了几步,活动了坐得僵硬了的肩背与四肢后,又重新坐下,铺开一张雪白的印花信纸,刚刚执笔落墨画了只落款用的空白纸扇,小童又匆忙地通报了一声,领了名少年,走了进来。
周钰恒缓缓地抬起头来,微笑着捏碎了手中的笔。
或许是因为他的微笑格外的温柔多情,让这名来自青龙堂,自幼经历过各种血腥场面的少年杀手,无意识地退后一步,暗自戒备了起来。
而周钰恒好似刚从沉思中回过心神,隐约记起了小童的通传,记起了这是替陈欺霜传信的信使。
他赶忙调整了微笑,热情地招呼手下沏茶安座,颇为亲切地问道:“是青龙那边出了什么事了么?”
少年更加戒备了,警惕着将手中的信并一朵小黄花,远远地递给小童:“青龙使请朱雀使亲启”。
研磨的小童立即接过,仔仔细细的检查。确认无误后,才将东西交到朱雀的手上。
周钰恒打开信封一看,立刻好心情地笑了起来。
信上是一段虽然歪歪扭扭,但是竭力写得工整整齐的字:“夜风轻缓月色暖,虫音清亮藕荷香。七弦幽幽入静梦,竹林深处是归乡。
与君共赏,保重身体。——霜”
周钰恒细细地将信上的内容读了几十遍,每个字都认真地描摹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将眼神从信纸上移开,郑重地将信叠好,放进了贴身的衣袋。手中把玩着小黄花,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他甚至专程抽出些时间,了解了一下正道“除魔”行动的情况。
原来,所谓的一对一公平比武,也只进行了一天。
穷凶极恶、惨无人道的魔教新人们,面不改色的对武林正道的新秀们进行了一场鲜血洗礼式的教育。
断手、残足、挖眼……这些能够快速削减敌方战斗力、影响对方判断的,在魔教新人眼中宛如吃饭喝水般司空见惯的伤害,竟成为了正道门派哇哇哭闹着请求停止比赛的理由。
而少有的几名正道新秀中的武力高强、心志坚定者,却也同样被魔教教众不怕死的精神吓破了胆。
他们生平少见这种依靠残忍的虐杀来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野蛮作风,更没见到这种不以输赢为目的,单纯追求“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执着杀意——即使被武器刺穿,即使被削成了人棍,也要爬过来战个不死不休。
毫无退意,不懂逃跑。
青龙堂的小杀手们已经明确被教主列入了禁止参赛的人员名单内。
据说是因为快、准、狠的一刀致命,使教主失去了观赏的乐趣。
“他们是疯了么?”最开始是几个正教小门派的少数人在窃窃私语。
“他们不是人!他们被控制了!”逐渐变成多数正道门派的心声。
“我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赢他们!即使赢了,也别想逃出去!”到了最后,这竟成为了全部在场正道武林人士的共同心声。
当一名恒山长老为了挽回损失的正道颜面,站出来,与一名普通的魔教弟子比斗时,武林正道的心中还是存了些许希望的。
在恒山长老轻松制住了这名魔教弟子时,有人甚至还在大声叫好。
而后,这名魔教弟子干脆利落地举刀砍断了自己受制的胳膊,又向恒山长老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