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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栖寒月(6)

作者: 狸点 阅读记录

——哦,不对,是自己的话题被岔开了。

陈欺霜再次开口,声音带上了恳求的意味:“我胖了很多,最近吧,一动,都能听见肥肉颤抖的咣当声。

你看,我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让我适当地运动运动?”

“海运那边最近新到一批货,也正好人手不足,要不辛苦青龙使走一趟,扛个三五天的货,活动活动筋骨?”朱雀收起了算盘,又拿出了随身的账本,“我先替你录个名,一天六七钱的工银,正好用来抵账。”

“朱雀你过分了啊!你这样天天看着我,我还有没有点儿自由了?”陈欺霜难得硬气的拍椅而起,却在看到周钰恒双眼微眯,重新又掏出算盘时,唯唯诺诺地坐了回去。

“怕了你了。我说你能不算账么?

朱雀,你变了!想当初的你看淡风云,好一个君子如玉。

再看看现在的你。

自从出言挽留下我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唯利是……唯独离不开我了!我对你太失……实在感激得不得了。

您教务缠身,日理万金,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那日的酒后失态,简直算得上周钰恒严谨自持的前半生中最为失败的一笔。

醒酒后的周钰恒,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连着炸了好几天的毛。

这也算是他的痛脚,现在竟然被陈欺霜拿出来重提了。

“呵。”周钰恒提起了一侧嘴角,轻笑了一声。

陈欺霜浑身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鸡皮疙瘩。

“你胆子不小嘛。”周钰恒解下腰间长鞭“惊鸿”,“啪”得一声脆响,鞭风带起风痕,将草打得翻出根来,连同植被一起,被飞扬的尘土,送上了天。

“我来帮青龙使好好松松骨。”

*

当小厮前来替访客通传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青龙陈欺霜在长鞭的追逐下,像一只匆忙逃命的、受了惊的兔子,一路急驰狂奔。

长鞭却似牵引风筝的引线,引着陈欺霜,在长鞭的末梢,如同穿花的飞蝶、逐风的落叶,上下飞舞。

玩得尽兴了,周钰恒才唤小厮上前传达访客来意,自己则洁面净手,将长鞭交由手下收起。

“右护法陈染怀前来拜访,指名请见青龙使。”小厮躬身递上拜帖。

“哦。那就请进来见见吧。”周钰恒在一方素白的绢布上拭干手,才安慰似的拍了拍陈欺霜的脑袋,起身回屋去换衣服。

——混蛋朱雀,专挑我右腿下手。

陈欺霜手按右腿,面有凝色。

自从右腿受伤,内腑重创以来,自己的身法确实比以前稍逊了一筹。

但是,也绝对不至于被周钰恒用鞭子,像戏耍老鼠般戏弄。

周钰恒在外极少动武,遇到内部比斗,也多半只是懒洋洋的挥一下鞭子,立刻便投降认输。是公认的四使中武功最差的一名。

如今看来,他的武功竟然出人意料的高。是少有的几个在教内没被摸清武功深浅的人之一。

联系他近日来一反往日的恣意表现,他到底要做什么?

陈欺霜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间。

*

翠篁南竹外院的会客大堂。

右护法陈染怀在小厮的服侍下,静静的品茶,等候主人的到来。

他浑身上下一身素白,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神气一般,形容枯槁,死气沉沉。

手中紧抱着只一尺见方的楠木盒子。盒子上面平搁了一把随身宝剑。

他的前后左右站了六位彪形大汉,一看微凸的太阳穴,便知是武术上颇有造诣的内家高手。他们戒备的将陈染怀团团护在圈内。

陈染怀似对周遭的一切过眼不见、充耳未闻,只自顾自的饮茶。

“汤色鲜明,回味甘醇。好茶啊。”他喃喃道。

伸手将茶汤沿半弧状,倾泻于身前。

“右护法喜欢,不妨带一些回去。”周钰恒新换了一身云纹绣边的素白长袍,头发半散着,簪了只乌沉木发簪,随意地挽了个发髻。

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陈染怀怀里的那把剑,不动声色地端量了一下,到底是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

陈欺霜低垂着脑袋,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袖,跟在周钰恒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大堂。

整个厅堂呼吸可闻,肃穆庄严的宛若灵堂。

“不必了。”陈染怀淡淡的回道。他从半垂的眼睑下淡漠的望向陈欺霜,“我来问些事情。”

周钰恒坐上主位。陈欺霜避开陈染怀的视线,坐在了周钰恒的左手边、陈染怀的斜侧方。

“好久不见了,陈欺霜。你最近过的可好?”陈染怀接过茶童重新奉上的一碗茶,用茶盖荡开浮沫,轻呷了一口,开口寒暄道:“看你面色红润,想必是过得还不错。”

“托福。”陈欺霜并不抬头看他,只面无表情地客气了一句,便又低下头去,盯着搁置膝头的“灭影”匕首。

“自从上次见你浴血而归,我便日夜担心,好在你吉人自有天相。我带了些补品来,希望对你恢复身体有些益处。”陈染怀边淡淡的说着,边示意身后六人护卫之一,送上礼品。

一旁早有周钰恒的侍从上前一步,接过了东西。

陈欺霜不得不抬起头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陈染怀直视而来的目光,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循礼,在椅子上微微欠身,麻木地回了一句:“青龙不敢当,有劳右护法挂心。”

“右护法真是太客气了。我这儿自然短不了青龙的吃穿用度。我先替小霜谢过右护法的关心。”朱雀展开纸扇,随意扇了几下,微笑着客套了几句,一转话头,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右护法所问何事?不妨直言来意。”

陈染怀将目光从陈欺霜的身上转移到周钰恒的身上,一时之间顿了顿,面露几分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看太久,又将目光放回在怀中的木盒上,蜷缩着手指抠了抠木盒,才艰难地开口:

“我师兄……李明世,他走之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我……”陈欺霜面上一片茫然。

其实他能确切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自己是怎样绕过层层守卫,一路摸进李明世在后山的独居,又是怎样隐身在房梁上,一直等到那名温润青年推开门,走进来,然后干净利落的一刀毙命。

但他一直没能明白李明世最后一个动作的意思。

李明世微微抬起嘴角,目光内充满了了然。

他并没有挣扎,只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轻轻向外,向门口的方向,推了陈欺霜一把。

——他要……让我走?

他是自愿赴死的,还是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

但是,这些话,自己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讲。

现在更不能。

陈欺霜张了口,面对陈染怀有些期待的眼神,嗫喏了半天,终于还是将眼一闭,狠心回答了句:“节哀顺变。”

“是么。”尖锐的盒角硌红了陈染怀的手,他却如没有痛觉般,将盒子更用力地压进了怀里:“看来,他走得很快。”

其实,在看到陈欺霜茫然的神色时,陈染怀内心便是知道了答案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自虐般又追问了一句:“切口很齐整,他,没有多受苦吧?”

“右护法请保重身体。”周钰恒出言打断了他,起身站到了陈欺霜的身边,将手放在了陈欺霜的肩膀上。

“是啊!保重身体,苟且偷生。”陈染怀自嘲地笑了笑,放开了怀中的木盒,将手移到木盒上面的剑身,细细地用手描摹剑鞘上的花纹。花纹是古文篆刻成的“莫离”二字:“教内我也只认得你一个人了。陈欺霜,能劳烦你,帮我将师兄的……和配剑,送回青城山故居么?”

“对不起,我……”青龙陈欺霜正要开口拒绝。

却听见陈染怀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我和教主商量过了。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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