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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351)+番外

张廷玉冷脸坐在那儿,“罪大恶极,恕不挽留。”

沈恙拉着沈取就走了,一直到顺着山道走到山脚下,站在桥头,望着下头奔流的河水,沈恙才走不动了。

“父亲……你怎么了?”

沈取拽了拽他袖子,去看他。

沈恙只轻笑了一声,眼底有些潮意,眨眼望着天。

这天高远辽阔,山风拂过林间,沙沙有响,鸟儿啁啾,又添了几分鲜活,脚底下是水声潺潺,他身边还站着取哥儿。

可沈恙忽然觉得,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平静道:“庸人自扰,又自作多情,你爹我不死,谁死呢……”

第二一一章钦差

在龙眠山的日子其实很悠闲轻松,除夕正月两个也没什么大事,有时候抱出去顺着山道走走,看看外头的风景,采茶的时节则是一家兄弟三个轮流去。

有时候顾怀袖会去,有时候会在祖宅里处理事情,毕竟山下桐城还有张家大宅,宅子里那么多张嘴,更有人要往山上来送东西。送什么,什么时候送,都要人拿主意的。

衣食吃用,件件都要操持。

一大家子人,如今就顾怀袖能管事。

她看彭氏也规矩老实了,不再跟以前一样作天作地,便将府里不大要紧的事情先给她处理着,以观后效。至于乔氏,她眼睛一直不好,每日里只来顾怀袖这里听个事,下面的管家婆子来奏事的时候,乔氏一直都在,偶尔也说两句话。

乔氏出身不好,不曾学过怎么管家,顾怀袖也没办法立刻将事情交给了乔氏管,更何况她眼睛也不好。因而只能慢慢地教她熟悉,现在父母不在,兄弟年纪也都大了,等张廷玉这里丁忧结束,顾怀袖肯定还要回京城的,所以必须先把这些事情给处理好了。

兄弟之间的感情要照顾,妯娌之间可能产生的矛盾要规避,而顾怀袖就是中间那个协调的人,协调人也不轻松啊。

这个时候,难免念及张廷瓒的好来,这样一个兄长,哪里还找得见更好的?

在当初的情势下,没人能做得比张廷瓒更好。

日子琐碎地过去,有什么大的节日,也不能大过,顶多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个饭。

他们也不是一直住在祖宅,偶尔也下去住几天。

只是张廷玉像是忽然喜欢上这种幽居山林的日子,自己摘茶炒茶,甚至出去钓鱼,划着小船去湖上挖莲藕……

那种时候,顾怀袖一般就躺进小船里,看张廷玉撑着一支长篙,在山坳小湖的荷花淀里穿行,青衫落拓,莲叶碧无穷……遇着日头好,蓝天白玉的时候,更觉得凉风习习,而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岁月洗净之后的练达。

“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如今也是大儒了。”

“我早就是大儒了。”

但凡能担任会试主考官的就是大儒,而张廷玉早已经到了这一步,甚至比张英年轻许多。

张廷玉抽手将长篙拉回来,分拂开荷叶便瞧见了一朵难得的并蒂荷花,他划船靠了过去,便摘下来朝懒洋洋躺着的顾怀袖身上扔。

顾怀袖只觉得那深深浅浅的一把粉红朝着自己扑来,险些被张廷玉被吓住。

荷香袭人,她拿住了梗,就这样将荷花在自己眼前看着,天光很刺目,张廷玉站在船头,似乎只有一道影子,表情模糊。

顾怀袖道:“你往左边站一些,为我挡着亮。”

张廷玉轻笑一声,只道:“你很会享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顿了顿,她又道,“劝君莫惜金缕衣……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然后她晃了晃手里的并蒂莲,轻轻一嗅,照旧闭着眼睛懒洋洋地。

“卿不见,洛阳城东白头翁,依稀红颜美少年。花开花去花不在,一朝卧病无相识……再归庙堂,何日当问鼎?”张廷玉也笑着吟咏。

不是诗词调,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顾怀袖听了,只道:“拖出去砍头。”

于是他嗤笑。

“我只为戴名世可惜……今科只中了个榜眼。”

张廷玉想起前几日得的消息,便不大舒坦起来。

到底还是张廷玉的门生,他这人护短得厉害。

当初有九名半范琇,如今也在翰林院混得风生水起,更不要说林之濬了,唯有戴名世……

虽则是榜眼,也算是进士及第,可终究不如状元来得好。

戴名世之事,顾怀袖也听说过。

只恨张廷玉不在朝堂,今科会试乃是戴名世得了通场第一,按理说会试殿试发挥差距应该不大,为了顾及会试考官的颜面,后面的状元榜眼探花都跟着会试的时候点,除非是皇帝又心血来潮要改。

今科会试的主考官乃是李光地,无巧不巧有个戴名世,点了戴名世为会元,可没想到这一回左都御史赵申乔的儿子赵熊诏也参加殿试,并且在鼎甲之列。这个时候,到底点谁为状元?

左都御史赵申乔也是当年李光地保举上去的,张廷玉与其父张英更与李光地共事多年,戴名世是张廷玉的门生,赵熊诏是赵申乔的儿子。李光地老大人往中间一夹,真是个里外不是人,索性没有说话。

谁料想,最后众人争论下来,终究还是给了赵申乔面子,最终上议了赵熊诏为头名状元,戴名世则为榜眼。

因着当时金銮殿上为戴名世陈情之人不少,赵申乔是厌恶戴名世至极的。

榜眼对寻常人来说已然是高不可攀,可对于曾经被张廷玉破格拔到答卷录第一的戴名世来说,无疑一个巨大的侮辱。

真才实学败给权势关系,却不知传胪之时,戴名世是个什么心情。

反正消息传回桐城之后,张廷玉是高兴不起来。

戴名世也是桐城人,中了榜眼的消息,可在桐城热闹了一阵时间,戴名世又是张廷玉的门生,原本众人想要请张廷玉热闹热闹,不过想着他在孝中,只敢递了个消息上山。

实则,即便不是在孝中,张廷玉也不会去的。

不高兴的宴席,何必呢?

张廷玉虚虚地归拢自己的手指,一手小指和一手大拇指上的指甲照着还供职南书房时候的长度留,他心里念叨着的也不过是赵申乔和赵熊诏罢了。

“待我归京,再慢慢与他们算账。”

说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猛地将长篙支进水底,小舟便入了藕花深处。

炎炎夏日,终究还是次日清亮。

龙眠山的土茶早已经派人送往京城了,去年的一罐,张英做的;今年的一罐,张廷玉做的。

到底张英说这句话,是忠君,还是为了让张廷玉给康熙表忠心,都不知道了。

张廷玉只想起张英写过的三个字:忠,贤,愚。

这就是为官之道。

只是张廷玉还在琢磨。

他还有两年的时间来琢磨,不急,不急。

有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琢磨得透的,张廷玉起了篙,靠了岸,只管与顾怀袖一道回去。

丁忧的时候,才是难得的有治学的时间,还有教导霭哥儿,也许还捎带着取哥儿。

自打沈取第一回来过之后,沈恙第二次带着沈取来,已经是八月了。

沈取要管着茶,还要了解米布的事情,不过各处走动着,见识也不同于寻常人。

这二次来桐城,倒是待了很长的时间,每天一身素净的衣裳,腰上挂着玉算盘跟一只装着东西的锦囊,就跟沈恙一起从山下上来,到张廷玉这里读书。

张廷玉让沈取用右手写字,要么就干脆不让他在山上写字。

久而久之,沈取倒是练出了一手还不赖的右手字。

只有沈恙,似乎逐渐从这左右手的区别里知道了什么,可没人能给他确认。

第二次来桐城,再走便是年底了,期间李卫也来过一趟,见了顾怀袖跟张廷玉,不过因为事忙又很快走了。

转眼便已经到了四十九年的春天,又到采茶的时候,今年的雨水也挺丰厚,只是不大适合采茶,茶农们愁得厉害,勉强采了茶,后面竟然遇上接连的雨天,诸多的茶都放在家里发了霉,也不知多少人都哭了。

顾怀袖他们下山的时候是六月底,正准备回张家大宅去住几天,谁料想一下山竟然就见到桐城街道上处处都是人,看着衣衫褴褛。

张廷玉远远一见便皱了眉:“桐城没这么多的人……”

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逃难的灾民,面黄肌瘦又觉得饥肠辘辘,顾怀袖下了车来跟在张廷玉的身边,只这么一望便已经为之震惊。

桐城县令王岩这会儿简直急得满脑门子都是官司,他叫县衙的差役用棍棒将这些灾民驱赶出城,顿时引来了一片的骂声。可这些人一进了城就开始抢东西,以至于大街上的桐城老百姓都没剩下几个,更别说是摆摊的摊贩了。

今年茶农们倒霉,天气不好,王岩也倒霉,急得连连跺脚:“今岁开春就闹着水灾,都说派了阿哥下来办差,若是查到老爷我的头上,还不倒霉?”

王岩整个人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倒是他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皱着眉想了想,忽然瞥见街道口上的张廷玉,便拍手道:“有了!老爷,救星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