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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409)+番外

“你要为你家翻案吗?”

张廷玉还是问了。

很有意思,若按着卷宗上面看,当初沈恙顶多三四岁,可也已经能够记事了。

好好的一家子被满门抄斩,谁心里不恨?

他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又重现了当年沈家的荣耀辉煌,可是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一般人兴许只是想着伸冤,伸冤无望也夹着尾巴做人,可沈恙不一样,沈恙天纵奇才,心有戾气,怎么也去不掉,所以才有了如今孤零零的“沈园”。他忌惮自家当初的遭遇,所以至今身边也没什么血亲,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子也没一个。

顾怀袖曾有一日戏言:似沈恙这般,生来便是为了死,甚至早早已经为自个儿策划好了身后事。

即便是要诛九族,沈恙的九族也只有他一个,牵连不到旁人。

巧合倒是还能理解,偏偏沈恙就是没子息,园子里女人无数,妻室却也没有……这就不是巧合了,他有意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背后肯定有大图谋,张廷玉看见外面西斜落日,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冤杀朱三太子,又冤杀戴名世,是他一块心病,这就像是沾在袍子上的血,去也去不掉。

他问了沈恙,沈恙盯着他半晌。

“看样子,要拉拢你是没办法了。”

这相当于跟皇帝对着干,张廷玉当初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亲手处斩自己的门生,今日又怎么可能为了戴名世或者还没到手的功名利禄而强出头?

结果倒是也在沈恙意料之中,不过对张廷玉却是更不屑了。

“听闻张大人你,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谁也拉拢不了你,包括四爷。”

“你若不仔细说,我会以为你其实是来为四爷拉拢我的。”

而不是为了给他家翻案。

也只有沈恙敢做了。

当年康熙能放任文字狱出现,肯定就是铁了心要把这个案子给按住,现在康熙老了,更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跑来给沈恙翻案。真想要翻案的话,少说也得等到新帝登基。

不过看现在这架势,什么时候新帝登基还难说,更何况胤禛这样多疑的性子,沈恙是断断留不得的。

再有,登基的若不是胤禛,还是死路一条。

沈恙笑了一声,终于还是不说话了,他只道:“我只求,若真有翻案那一日,张大人别从中作梗便好……”

说完,他竟然补了一句:“真不知道若取哥儿还是我儿子,会不会被我牵连呢?”

原本是一句随口的笑话,张廷玉正起身准备走,听见了却回过头来。

沈恙信不过张廷玉,他的计划里,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一位心狠手辣的张老先生。

当初连自己的儿子都放得下,未必不会在背后下狠手。

有人野心很大,为了这样的野心,什么舍不下?

三殿两阁里那些老学士已经不中用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沈恙手底下的银子流水一样扔,这么多年,总要扔出一些响儿来。他不能等到康熙死了,再慢慢给自家翻案,该是谁还的,便该谁还。

皇帝又怎样?

在他沈恙眼底,都没用。

然而沈恙不会知道,他不说这一句还好,说了,张廷玉杀心还真动起来。

只是张廷玉没有说话,他微微地一笑,只道:“那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我张廷玉最爱高官厚禄,能杀朱三太子跟戴名世,也能杀你,杀沈取。”

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他说完沈恙眼神也冰冷了下来。

沈恙乃是至情之人,最厌恶张廷玉此等虚伪之辈,他将手里茶一泼,便是冷笑。

张廷玉转身下楼,却没料想在楼梯口下头转角的地方看见不声不响停住的沈取,脚步顿时一僵。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那些话,沈取眉梢挑了一下,略一弯唇角,道:“原打算跟师母多坐坐,不过她似乎有些乏了,沈取方才过来瞧见了父亲的马车,不知道我父亲是否在里头?”

张廷玉半天没说话,拂袖便走。

沈取就站在楼梯中间,回头这么看着他生父。

倒是沈恙在上面,忽然有些恍惚起来,见沈取上来,他只问道:“不是说要跟张二夫人处许久吗?怎么才没一个时辰就出来了?”

“父亲,您忘了,我方才已经跟先生说了。”

沈取面不改色地过来坐下。

沈恙道:“张老先生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你没必要往心里放……”

“……您觉得那是气话吗?”沈取不觉得,“他做得出来的。”

杀朱三太子跟戴名世,不都是他做的吗?

有这样的手段,又出过这样的事情,第一次过去,有第二次,难保不会有第三次,更何况……

张廷玉又不是没做过。

他说的未必不是真心话。

沈恙心里约莫也清楚,张廷玉是个怎样的人。

张廷玉回府的时候,果然见着顾怀袖已经躺着小憩了,他也没说沈恙沈取的时候,只去了书房看书。

沈恙是在背后计划,没几天上朝,就有一个大理寺的官员报了一件案子,说是在江南士林之中发现本朝初年庄廷龙明史案被牵连者后人活动,并且著书立说,康熙勃然色变,立刻着令严查,五月里的时候说那个人已经被抓,押解进京,严刑审问下来供认不讳,推出菜市口斩首。

这是沈恙为沈家翻案所投的第一颗石头,那个文士死了,可沈恙也开始渐渐摸清朝中大臣们对文字狱的态度。

他又着力收买了一批人,在次年投下第二颗问路石。

这一回是《南山集》,时任工部右侍郎的汉臣李锡被人检发藏有戴名世当初所著的《南山集》,三月交由有司审理,十月议罪,革职抄家流放。

摆在沈恙面前的路,一点也不好走,两颗问路石,死了两个人。

张廷玉在次年接了刑部对李锡私藏《南山集》案的折子的时候,心底颇为复杂,在南书房里便有些压不住。

戴名世是他学生,如今人都死了,《南山集》却还在牵连人。

连着两年出因言获罪这种事情,张廷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沈恙在背后做什么。

只是沈恙还算是谨慎,如今这势头一点也不好,不像是能翻案,始终还是要等待时机。

张廷玉在等时机,顾怀袖在等,孙之鼎孙连翘也在等,四爷同样在等。

从康熙五十五年开始,在等待的人太多了。

他们像是浮在水面下的影子,等待着那高高在上的人露出破绽的一刹那。

康熙五十六年,纳兰明珠次子纳兰揆叙病故,康熙朝当年三位首辅的存遗,便这样逐渐消失在历史烟云之中。

张廷玉安安心心当自己的内阁学士,同年李卫终于捐了兵部员外郎,拜入雍亲王胤禛门下,成为雍亲王侍从,沈恙投了两颗石子之后,不知怎么忽然大病了一场,沈取随侍左右,一直等到次年里才好全,生生阻断了沈恙的计划。

最是逃不过,天灾人祸。

一般人都随着时光的流逝,开始变老,开始各安天命。

对胤禛来说,这几年没一日好过,比如亲兄弟老十四被皇帝日益宠幸,甚至康熙五十七年十月,胤祯出征青海,为抚远大将军,风光无限。而他那一枚叫做隆科多的棋子,还在棋盘的角落里。

李光地回京过一趟,可是因为年老体弱,休假回来竟然办错了差事,还在康熙面前说“八爷最贤”,算是犯了康熙的忌讳。

只是毕竟李光地老了,没多久就被弹劾。

顾怀袖还记得,去李光地是夏天去的,七月三十那一日,满池的荷还没谢,人却去了。

当初的张英,如今的李光地。

一个谥号文端,一个谥号文贞。

张廷玉说:有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仅是钱财,还有名声。

五十七年,张廷璐会试通场第一,殿试原本也要点头名,不过张廷玉怕树大招风,生生请了康熙给压到榜眼,于是张家再添一名进士兼翰林。

这个时候的张若霭,也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不过并没有参加乡试。

只因为今科有张廷璐与张廷瑑参试,同出一府,若同去同中,未免风头太盛。

所以,张若霭这种适时的退避,让张廷玉与顾怀袖都有一种难言的熟悉和压抑。

当初的张廷玉何尝不是这样?

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出寒门的好处来。高门大户,动不动就要担心脖子上架着的刀……

顾怀袖在五十八年初修书给张若霭,让他来京城,等到五十九年再回去乡试,倒是母子团圆了。

张廷璐张廷瑑两个也分府出去过日子,不过没有张廷玉这一份殊荣,只能在外城靠近琉璃厂的地方置了宅院,兄弟们却是隔得有些远了。好在都是入朝为官的,家里见不着,在朝上反而能见,也不怕疏远了。

张英,张廷瓒,张廷玉,张廷璐都已经是进士出身,在桐城早已经传为佳话,京城里除了当年徐乾学“五子登科”之外,也再没有比张家更风光的。

可风光的背后,各有各的凶险。

孙之鼎年纪越发老迈,孙连翘在宫中行走的痕迹也开始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