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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423)+番外

因为张廷玉已经拟定过了密折奏事的制度,奏折机密性极高,也就鼓励了下面的官员们相互告发。

年羹尧一案,更是重中之重。

中秋时候,圆明园之中又有宴会,顾怀袖随口便从苏培盛那里知道事态有多严重。

结果中秋刚过,年羹尧便被人从四川押解回京城会审,交由群臣议定罪名。

顾怀袖知道年羹尧少年得志,难免猖狂,如今只要一闭眼,想到年羹尧,出现在她眼前的必定是当年被一箭射穿双眼的鹦鹉。

此人心性素来狠毒,可毕竟忘记了君君臣臣的道理,未必事情就有那么严重,可……

雍正,容不下他。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胤禛这辈子最擅长什么?过河拆桥罢了。

顾怀袖想着,颇为感慨,又想起宫中年沉鱼来:“她在宫里也不容易,倒是皇上……没让你给她下毒吧?”

那一瞬间,孙连翘脸上有些怔忡之色,而后才忽的一笑:“瞧您说到哪里去了?如今我不过是治病救人罢了……”

眼神从孙连翘的脸上划过,顾怀袖心里思量着,却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信孙连翘。

可回头这么一想,信不信孙连翘又怎样呢?

即便胤禛真的叫人给年沉鱼下毒,她也无能为力。

当年那个哭着跑走的小姑娘,一朝选秀成了未来君王的侧福晋,等胤禛登基,便仅在皇后之下,为贵妃,何其尊荣?可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她没跟孙连翘深谈,只随意说了些别的,多半还是孩子们的事情居多。

说完了,孙连翘也就走了。

等到她冬日里再来的时候,顾怀袖就知道,年沉鱼这辈子,也快结束了。

九月下令抓捕年羹尧交京城会审,连着十月、十一月,北京城的雪都很大,年沉鱼沉疴难愈,又抵不住冬寒,纵使那药千千万万往嘴里塞,也留不住她一条命。

今日早晨,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京城大街小巷全盖满了雪,孙连翘的青帷小轿刚刚到了张府门口,便有人来顾怀袖这里通报了。

她叫人把孙连翘迎进来,叫她坐下,却见孙连翘表情有些哀戚。

“嫂嫂怎么了?”

孙连翘叹气道:“年贵妃娘娘,就在这两日了。”

笑意忽然浅了,像是湖面上涟漪渐渐平了下来,不起波澜。

顾怀袖面无表情,看一眼外面冬日暖阳,只道:“我怎记得……年羹尧的罪状都还没列出来?”

“前朝的事情,我是不清楚,可她真的……”

没几日了。

孙连翘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失声恸哭起来,用帕子掩着一张脸,仿佛遇见什么世间大悲。

人压抑久了,就会这样。

顾怀袖反而镇定了,她道:“青黛,往宫里递块牌子……”

话音还没落,外头小厮便在屋前通禀道:“夫人,宫里苏公公来了,请您去呢。”

心头一跳,顾怀袖连忙放下茶盏,见孙连翘哭得泪人一样,也顾不上她,便朝着前厅走去。

苏培盛从门口花几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满脸都是愁容,似乎还有些复杂。

他可是跟在胤禛身边多年的伶俐人,从没有过这样为难的表情。

顾怀袖进来便瞧见了,只道:“我家二爷不在,目今还在宫中,想来你是找我?”

“正是呢。”

苏培盛见顾怀袖进来,便行了个礼:“给夫人您请安了,您吉祥。今儿奴才是带着差事来的,宫里贵妃娘娘,想见您一见,报给了皇上,皇上准了,还劳您走一趟,车驾都备好了。迟了,怕是……”

迟了,怕是年沉鱼便见不着了。

先头孙连翘才进来说了年沉鱼的事情,转眼苏培盛就来了,以她之灵敏,转眼便明白是什么事情。

那一瞬间,真是千万愁感全奔涌上来,以至于她竟然怔神半晌。

可很快,顾怀袖就回过神来了,她见苏培盛在看自己,便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我还当她是个晚辈看……”

若不是这时候实在不合时宜,兴许苏培盛能笑出来。

张二夫人把年沉鱼当晚辈看,那万岁爷又是什么?

可细细想这一句话,还有当年京城里传得很广的事情,苏培盛又觉得哀戚,连忙请了顾怀袖上去。

街道上铺着雪,两道黑色的才车辙印在一片雪白之中格外地晃眼。

顾怀袖没带人,上了车,交代好青黛,叫她看顾着孙连翘,这才放下帘子坐进去。

很快马车便进了宫门,绕着皇城根半圈,而后在宫门口停下,进去之后又是顾怀袖熟悉又陌生的朱红色宫门宫墙,次第打开的时候,顾怀袖仿佛能听见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每一道门背后都藏着什么怪物,要在她跨进去的那一刹那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后宫中的女人,就住在这样的每一道门后面,一道一道。

这其中,也包括年沉鱼。

年沉鱼住在翊坤宫,仅次于皇后那拉氏的坤宁宫。

不过自打年沉鱼病后,这里便少有人来了,更兼年家失势,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踩低捧高的人,年沉鱼何等高傲的心性?只怕不知被多少人作践呢。后宫中争斗无止休,好人也会变坏了,坏人自然更坏。

顾怀袖站在宫门前,仿佛已经能闻见隐约腐朽的味道。

她忽然将目光抬起来,望着虚空高处某些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却问苏培盛:“你看见了吗?”

苏培盛一头雾水,跟着顾怀袖这样一抬眼,虽不明白到底顾怀袖是在看什么,可他无端端觉得心惊肉跳:“您看见什么了……”

“一个两千多年没死的老东西……”

顾怀袖忽然回头,这么粲然一笑,惊得苏培盛背后寒毛竖起来,而后才跨过了宫门,脚步沉稳,姿态端庄地直入正门。

胤禛在廊下站着,并没有在里面,似乎也从没进去过,只是站在这里等人。

他见了顾怀袖,左手持着的佛珠和右手端着的茶盏都放下来,只道:“进去吧。”

顾怀袖抬步便想进去,可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行礼,于是堪堪收回迈脚的想法,略一蹲身福了个礼,才进了宫。

这里是翊坤宫,后宫宠妃的寝宫。

年沉鱼身边的宫女,这会儿已经压不住哭声了,那漂亮的女人坐在妆台前面,刚刚咳了一口血出来,只幽幽问:“张二夫人来了么?”

“来了。”

顾怀袖淡淡应了一声,看见年沉鱼的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养心殿外面惊鸿一瞥时候,她与自己对望的那一眼。

这姑娘总想着变成她,不管是这一张绝艳的脸,还是那日渐沉稳的眼神和端庄姿态……

种种的种种,都让顾怀袖有一种看着昔年的自己,这么慢慢长大,又慢慢衰老的错觉。

天下红颜,兴许都有这样的一条路走。

顾怀袖从不知自己这一条路,算是艰辛苦楚,还是幸运无比,可她如今觉得,年沉鱼这一条路,未免坎坷多舛过头。

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旁边宫女们压抑的哭声,终于在见到顾怀袖的那一刻完全被释放。

宫中哭成了一片,顾怀袖回头冷声道:“好好儿地哭个什么!都滚出去!”

外头苏培盛才回过神跟过来,站在台阶下,便听见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忙瞅向胤禛。

胤禛端着茶,后面站着个高无庸,他道:“甭管她。”

宫里宫女都退到外面,顾怀袖来到了妆镜前,站在了年沉鱼的身后。

年沉鱼穿着一身玫红苏绣缎子的华贵织金旗袍,头上插着两对金步摇,此刻只用手点了口脂,往惨白的唇上抹,低低问道:“我哥哥人头落地了吗?”

“……还没。”

顾怀袖心知年沉鱼也是个聪明人,这等的消息瞒不住她。

年沉鱼这不是身子病了,是心病了。

其实,她也说不出,到了四千,自己为什么想要见见顾怀袖,而不是见见她二哥。

也许是等她死了,年羹尧很快也要过来……

年沉鱼看着镜中自己原本憔悴的脸,在精致的妆容之下慢慢变得光鲜华贵,却道:“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妆容……因为男人喜欢,可上了妆的女人……还是她们自己么……”

奇奇怪怪的问题,在人死之前,总是能冒出来。

年沉鱼也不例外,她只是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来罢了。

透过这一面妆镜,年沉鱼能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怀袖,高门大户的女人,老得一般比寻常人慢,约莫因为保养得好,可顾怀袖老得最慢,到如今虽看得见岁月风霜痕迹,可只看见那一双眼睛,年沉鱼便能想起当初头一回见到顾怀袖时候的场景。

回忆如水,流不尽的却是岁月。

年沉鱼想要哭,她知道外面站着自己的夫君,也知道她丈夫的屠刀将落向年家一门,可无力回天。

“我只是想见见您,您看我是不是比当年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