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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450)+番外

戴名世啊,君子昭华,文采斐然,举止风流。

便是周道新看了他的文章,也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偏偏……

那一日,周道新就站在距离断头台很远的地方看着,看见了跪在上面的戴名世。

天地君亲师,他戴名世跪的是什么人?

不跪天不跪地约莫也不想跪君,亲人离散,他跪的是师。

想那离世时一句话,慷慨之余不禁使人潸然泪下。

即便张廷玉亲手送他上断头台,他也认这个先生。

周道新终究还是闭上了眼,没忍心看这一幕,只是他却知道,监斩台上的张廷玉,兴许是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着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皇帝就是要逼迫他斩了自己的学生。

君心难测。

张廷玉也别无选择。

错的到底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周道新也终究觉得,他与张廷玉不是一路人。

虚以委蛇罢了。

直到石方的事情也出来,他看见张廷玉总不算是全没了良心,可在朝廷里,要良心有什么用呢?

石方乃是前明遗后,也是手染鲜血之人,死是他该得的,张廷玉也无错。

然而这一件事,让周道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张廷玉杀过的人,做过的事,又想起了自己在朝中这些年到底干过什么。

纵使继续停留,又真的能位极人臣吗?

他是无法成为张廷玉的,正如年沉鱼无法成为顾三。

既然无法强求,也就不必强求。

周道新还是挂印而去了,带着李臻儿,倒算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至于这风云起伏激荡功名利禄场,留给张衡臣慢慢玩儿吧……

离京时候,李臻儿曾说过一番让周道新记忆深刻的话,直到新帝登基了他白发苍苍,竟也时常想起。

“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如顾三一样漂亮,也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如她一样聪明,我没有她的美貌,也没有她的心机。可我这一辈子,又何尝是她盼得来的?即便是坐拥一世荣华富贵,兴许也未必能如意。辛苦一辈子,到头来,是为了什么?”

李臻儿的声音,在周道新耳旁荡开,水波一样。

“顾三乃是世之大幸,亦是世之大不幸。”

于是,周道新想起了张廷玉。

野心,永无止境。

等他站到了高处,便开始觉出更大的束缚来。

他兴许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一人之下”,何尝不是伴君如伴虎?

位极人臣,真的能满足他的野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扔新坑地址。

☆、第266章番外张老先生有话说(三)

我叫胖哥儿,从我出生开始,这个名字就让我伤透了脑筋。

我经常问我娘,为什么我叫胖哥儿?

我娘笑眯眯说:你猜。

这要往哪里去猜?有的事情根本就猜不透。

我爹是状元,美男子一枚,我娘是才女,名动京城的美人一只。

按理说,我张若霖至少也该是个风度翩翩的绝佳少年……

奈何,明珠暗投,锦衣夜行,我生不逢时,遇上个爱吃嘴的娘,一不小心竟然成了个胖球!

不过兴许真的是应了名字贱好养活这句话,从小到大,我似乎便是没病没灾,很少有什么汤药伺候着的时候。

所以想想,我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很滋润的。

我娘张二夫人,是京城里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女人,我爹张老先生,是京城里大部分男人都眼红不起来的男人。

旁人怎么想,我是管不着,反正我自己觉得吧,这两个人应该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呢,就是我娘的开心果。

虽然我娘说,女儿才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可我觉得我也能。

我生长在全京城鄙夷的目光之中,像是野孩子一样四处地跑。

听说跟我一样年纪的人都已经开始在学塾里读书了,我也问过我爹娘,我娘笑笑说,你还笑。

我爹那个时候还没回来,等到晚上我爹回来了,似乎还在书房写折子,我就溜了进去。

爹伏案写折子的时候,眉头总是略略地皱紧,原本温文的面容就会变得满含煞气。

其实大家都说爹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因为我爹温文有礼,话也不多。

在对着我娘的时候,我爹总是一副看上去非常好说话的样子,一般都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很少发生什么分歧,似乎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和和乐乐地走过来的。

也许是他们已经在一起过很久了,所以这些分歧都已经消磨了吧?

反正,我爹不纳妾,也出不了什么错。

在没有见到我爹在书房里的模样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爹有什么可怕。似乎,他不是那个在朝中平步青云的张大人,也不是人们口中冷清绝情又才华盖世的张老先生。

在我印象之中,父亲很少皱眉。

可是今天,我去问他,悄悄躲在门口的听风瓶旁边,朝着里面一望,便看见我爹提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说那叫做奏折,是写给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看的。

母亲也曾经说起过,我还记得母亲说起“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时候的表情。

她眯着眼,似乎也有些迷茫的颜色,可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并且遮掩好了。

父亲身上透着一股凝重之气,似乎遇见什么难解的事。

我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花瓶,父亲的眼神立刻过来了。

我就怔怔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躲开。

那一瞬间,父亲的眼神很冷很冰,不过在看见我来了之后,他便微微一笑:“胖哥儿怎么来了。”

随手拉过了旁边的宣纸,我父亲将桌面上的东西都盖住了,才招手叫我过去。

“你娘叫你来的?”

父亲问我,然后习惯性地掂了掂,我就在他两手之间,扭动起来,道:“不是,我刚刚问我娘,为什么给我起名叫胖哥儿,她说叫我猜。可胖胖觉得自己不胖啊,爹,我娘好坏。”

我就看着他,小声地告我娘的黑状。

岂料,我爹一下笑出声来,先前脸上残余的冰霜之色,一下就消失干净了。

我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在笑什么,他仿佛是遇见了这世间最好笑之事,胸腔里都鼓动起来:“所以你来找我回去收拾你娘吗?”

别人家都是爹说了算,我想我们家应该也是啊。

被旁人喊了这么多年的“胖哥儿”,每天被我娘捏着脸,慈眉善目地看着,仿佛胖是多值得喜悦的一件事一样,我是真的不明白了,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待遇?

我娘说我生下来就长得胖,我死活不信。

如果不是我娘给我起了这样的名字,我不一定还会横着长。

咕哝了一声,我还是心黑了一下,决定继续抹黑我娘:“爹你最厉害了,我娘太过分了,怎么可以给她儿子我取名叫胖哥?她还叫我小胖,胖胖,我就是不胖都要被她给喊胖了。呜呜呜我要改名……爹爹你才华盖世,震古烁今,一定能给胖胖改一个好听的名字?”

“然后呢?”

我爹难得地好脾气,看着我。

眼珠子转了转,我咬了咬手指,这……

然后?

“嗯……然后全京城的姑娘都喜欢我啊,我以后也能像爹一样,娶个美娇娘给父亲当儿媳。”

这真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好的话了,我发誓。

可我爹听了只是笑不可遏,仿佛遇见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一样。

我感觉到自己脆弱的尊严被我爹的笑声狠狠击溃。

就像我娘说过的那样,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爹,你笑什么啊?”

“你觉得你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不好?真的?”我爹非常认真地看着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背后一直在冒冷气,像是有谁看着我。

我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挠了挠头道:“爹,你是状元,我娘肯定不如你会起名。”

这一下,我爹笑得更厉害了。

当时我想,他笑个什么劲儿?

前面写折子还跟个煞星一样,现在又忽然之间开怀,兴许我还真是我爹娘的开心果?

嗐,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吧……

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我娘说,做人要君子,但是也要小人。

现在我就是一个可爱的小人嘛,石方叔叔总是磨不住我,悄悄给我做东西吃,还不准我告诉我娘,尤其是不能告诉我爹。

其实我娘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我就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速度渐渐横着长起来……

“爹,快给我改名吧……”

“改名?”

后面轻轻地笑了一声,真是灿如三月花,艳如牡丹霞……

我忽然知道我之前那些不大对劲的预感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我爹没心没肺地坐在椅子里笑,然后望着我娘从后面进来。

我娘是天生的衣架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即便只是普通的白缎底镶红边的袄子在她身上也让人无法转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