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无双(123)+番外

他听过的故事不计其数。

每个混迹江湖并能闯出名堂的人,一定有自己沧桑的往事,或辉煌或曲折的过去,但凤霄是个例外,他从来都是一帆风顺,天之骄子,他也不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因为别人的事情听再多,那也是别人的,同情也好,愤怒也罢,都是多余无用的。

然而现在,他却很想听一听余氏的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与崔不去有关。

“也许是三十年前,也许还要更早一些,本县有一户姓余的耕读人家,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人称茉娘。我记事时,她已死了,从旁人为她画的画像来看,应该是个美人。”

天,逐渐变暗。

唯一的光明,只有墓前那盏被凤霄放在地上的灯笼。

柔光描绘着两人站在墓前的轮廓,在细雨中黯淡。

如这时光,慢慢回溯。

余茉不仅是个美人,还有符合许多人心目中美人形象的品行,譬如蕙质兰心,怀瑾握瑜。

余父是本地名士,虽未当官,但笔下诗集文集不少,许多人慕名而来,拜在他门下,但能被余父收为入室弟子的,只有一个,他姓元名省,是余茉青梅竹马的师兄。

眼看女儿亭亭玉立,余父本有心撮合女儿与弟子的婚事,奈何元省想要出门游学,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一日余茉去外家探亲,回家途中,忽遇暴雨,河水上涨,水流湍急,余茉带着婢女,与家人失散,站在河边徒呼奈何,正好遇上同样在附近游玩的崔家子,对方眼看佳人无法渡河,就自告奋勇,来回两趟,背着余茉和她的婢女过河,余茉很感激,事后询问对方姓名,想日后再请家中长辈出面感谢,对方自称崔珩,是博陵崔家嫡支,排行第二。

听至此处,凤霄问:“假的?”

崔不去缓缓点头:“假的,对方是崔三,因少年顽皮,逃学私自外出游玩,怕传回家中被长辈责备,就谎称了二哥的名头。”

后来,余家派人去崔家致谢,正好崔二到了婚龄,崔家在为崔二物色妻子,又正好,余氏品貌俱佳,两家结亲,顺理成章。

没有背余氏过河那件事,这桩婚事,充其量也就是郎才女貌,门第相当,有了那桩佳话锦上添花,就更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凤霄沉默片刻:“所以,这其实是一桩阴差阳错,意难平的悲剧?”

崔不去笑了:“不,虽有误会,却非悲剧。余氏过门之后,就知道那天背她过河的人,其实是崔三郎,但那天匆匆一面之缘,实在也谈不上什么一见倾心。余氏与崔二郎志趣相投,感情融洽,二人赏雪谈诗,看花论泉,足迹踏遍郊外山野,很快就成为一对人人称道的佳偶。”

……

这场雨看似没那么快停。

崔琳连撑伞都顾不上,在雨中一路狂奔。

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脸色比天空还要苍白。

崔宅花厅内,正洋溢灯火通明的热闹。

崔咏面上露出方才训斥崔琳夫妇时所没有的欢快。

因为崔家最争气的儿子,四郎崔珮回来了。

“你还舍得回家,你还记得你在这里有个家吗!”虽是训人的口吻,但谁都能看出崔咏脸上并无不悦。

崔珮也笑呵呵地应和:“儿原想南下探望旧友,路过博陵附近,听说崔家要办榴花文会,这不又回来了?”

崔咏吹胡子瞪眼:“若没有文会,你当真就不回来了?”

“哪能呢!”崔珮哈哈一笑,“高堂双全,儿女俱在,我这不就回来了?”

面对爱子,崔咏高兴了一会儿,笑容却转淡:“自从袁氏病故之后,你不愿再续弦,说要游遍五岳三川,我知道,你其实是不想回这个家。”

崔珮:“阿爹……”

崔咏摆摆手:“不必多言了,回来是好事,你就多待三两个月吧,啊?”

崔四看着老父须发皆白的苍老面容,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门外脚步声骤然而至。

崔琳的身影冒冒失失闯入二人眼帘。

一身湿漉漉的他喘着气,发丝黏在脸上,说不出的狼狈。

没等崔咏沉下脸色,崔琳已惶惶然道:“他没死!他回来了!”

“三郎!”崔咏喝道,“你又发什么疯!没见你四弟回来了吗?!”

崔琳恍若未闻,兀自道:“他,就那个凤霄!您知道他刚刚给白玉改了个什么名字吗?叫余茉!余氏啊!您还记得她吗!”

在座两人陡然变色。

崔咏甚至难得失态,按住桌案想站起来,却一时腿软,复又坐了下去。

“是不是你听错了!”他厉声质问崔琳。

崔琳拼命摇头:“没有,我问了白玉好几次的,她说那个姓凤的,还特地教她是哪两个字,多余的余,茉莉的茉!”

崔咏沉默半晌,忽然望向崔珮:“当年是你回来说,他死了。”

崔珮苦笑:“当初我去孙大夫那里,是想让孙大夫尽力救他的,可等我过去的时候,孙大夫说,那孩子已经救不回来,断了气,那孩子临死前求他,说自己本来就不被崔家承认,死了也是随意下葬,不可能进祖坟,倒不如在外面随意埋了,落个无牵无挂,孙大夫心软,就答应了,我亲眼还见过那孩子的坟堆,连墓碑,都是我后来给他立的。”

崔琳急得打断他:“可除了他,谁会知道余茉!余家三代单传,到余氏那里就只有一女了,凤霄一定是假名!”

“你慌什么!”崔咏大怒,“就算他还活着,那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怕他回来找你报仇吗!”

崔琳顿时脸色煞白,呆呆站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崔咏喘过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

“他姓凤,余家没有姓凤的亲戚,博陵也没有姓凤的人家,不过余氏当年有个师兄,会不会是他?”

他望向崔珮,似想要个答案。

崔珮看着平日果决的父亲,第一次产生对方也老了的感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说出崔咏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没见过那个年轻人,如果他是当年那个孩子,长相一定跟三郎,或余氏有些相似的吧?”

崔咏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崔琳的脸色更白了。

崔珮了然:“这么说,他的确是……?姓名可以假托,当不得真。不管他是否还活着,既然知道余茉,又故意泄露给三哥,必然也知道当年的事,父亲,将人请回来吧。”

他叹了口气:“不管是道歉认错,还是请罪,总要把话说明白。”

“爹……”崔琳弱弱道,“我不想见他,我真不想见他!”

胡须颤动了许久,崔咏终于开口:“四郎,你马上将你大哥也喊过来,还有,派人出去寻那两人,务必将他们带回来!”

……

绵绵细雨落在墓石上,将朴素简陋的墓碑晕染打湿,似墓主一生流不出的泪。

不知何时,灯笼被雨水打灭。

无星无月的夜,虽已入夏,却有些寒意。

他们出来时没有带伞,崔不去也没有回去的打算,任凭头发肩膀,沾上雨珠。

故事既然已经开了头,总得将它讲完。

一个前半生甜蜜,后半生凄凉的故事。

崔不去:“好景不长,崔二偶感风寒,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留下余氏,无子守寡。崔家并不要求她为崔二守节,余家也心疼女儿,想接余氏回去再嫁,但余氏自己不愿意,她跟崔二鹣鲽情深,宁可为他守一辈子,也不可能遇见再好的人。但,就在崔二夫妇相和,人人称羡时,却有个人,窥视这一切,暗暗嫉妒不平。”

凤霄何等聪明,一下便能猜出:“崔三郎,崔琳。”

崔不去:“不错。”

崔琳自那一面,就被余氏的美貌才情吸引,他深恨自己当初报了二哥的名字,否则后来所有幸福,还有余氏这个人,都会属于他。他后来也娶了妻,但夫妻性情并不投契,这让他积郁在心,看见二哥二嫂恩爱有加,更是难受异常。

上一篇:彩虹色暗恋 下一篇:尖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