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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25)

作者: 七声号角 阅读记录

不合适便从这个世界退出即可。没有人可以无障碍接受任何观点,正因如此文学才有乐子。

可独独这本——已写过半,再有个两三月将迎来完结——沈南逸依然没有在新书第一页写上这句话。

他空出第一页,似未曾想好该作什么序,又似要跟读者开个玩笑。这是一部不同于以往的作品,从翻开第一页,便不同。

雨丝怠了片刻,这会儿又卷土重来。水珠子在枯枝上错杂弹,冬季那棵差不离要死的玉兰树居然发新芽,顽强地活过来。

“重生”那天,魏北自作主张地给它输起营养液。时逢沈南逸应酬回家,身上酒气重烟味重。他与魏北并肩站着,两人味道交混,意外好闻。

沈南逸没问缘由,倒是魏北含着烟头,双手插袋。他抬起下巴,不看沈南逸,只看树。

“除夕夜那天雪很大,我回来时在这儿抽烟,看着它快死了。”

“我就对它承诺,说要是你能在春天活过来。我就救它。”

“这世上无人可以‘救’任何。”

沈南逸嗓音很沉,似谁随手拉动大提琴弦。声音里的颗粒感无比清晰,在魏北耳中滚过,激荡阵阵回音。

“我只做我可以做的。就像你也只做你想做的。”

魏北说着,他经过沈南逸时,有意无意用手背擦过对方的小指。而他身上残留的黑鸦片香,才是真真毒品。

酒精上头的沈南逸突然抓住魏北,两人僵持在玉兰树下。夜色蘸了浓墨,泼毫于顶。魏北挣扎两下,没甩开。他就盯着沈南逸,不退不避。

沈南逸高大的身形,罩着魏北。压迫感很强,像野兽侵略。他轻轻抬起魏北的手腕,很凉。他以唇覆去,滚烫地吻在魏北静脉上。

鸦片香更黏腻更清晰,迷人且危险。沈南逸不再动,魏北却无法自控地手腕发颤,身子也一颤,差点腿软。

沈南逸的那双眼里,情绪沉沉。叫魏北不敢再看。多年后他再想起这夜,咀嚼那个分明狂暴又克制眼神,仍觉能令人十足高潮。

“不要勾引。”沈南逸说得很直白,“我现在不想做。”

这两句,也够魏北嚼味余生。他早该明白他被看透,可当时太年轻。

很多事情都不懂。

此时魏北靠在窗边,瞧着那棵奇迹生还的玉兰树。莫名觉着生活还是充满希望,至少人或动植物,每天都在努力而顽强地活下去。

他掐准时间,估摸沈南逸与汪编辑“畅谈”得差不多,就敲响书房大门。沈南逸扬声叫他进去,魏北开门,却站着不动。

沈南逸不再碰他之后,魏北亦不再踏进书房,不再去看沈南逸的新稿,不再和他讨论作品。魏北像个守财奴般,吝啬自己某些绝妙的观点。

于明于暗,他们都在较量着。

今天魏北穿得挺正式,银灰西装配皮鞋。肩宽腰窄,高挑清秀。整个人介于青涩和成熟间,似一朵内敛的四照花。他故意将黑发后梳,露出光洁额头,高挺鼻梁。眉眼藏笑,温柔又杀人。

沈南逸捏着玻璃杯,看他。半晌,抿了口辛辣的酒。

他起身,从椅子上拿起外套。

“走。”

差事是陪沈南逸出席饭局,来者有出版界大拿,影视圈资本家,林林总总共十人。这是个结交上层、攀附“资源”的好机会。

辛博欧去不了,最近学校有个微电影要他当男主角。眼下正满世界飞。

自然就由魏北代劳。

辛博欧眼红得不行。魏北却不怎么乐意。

这类饭局往高大上地说,是资本家聚会。拿出去吹牛都得是我和哪个出版社社长吃饭,哪个影视公司老总,哪个带“官”字背景的爷。往龌龊了说,就是天黑之后,禽兽出没的淫乱趴。吃饭喝酒是次要,转场玩鸭子玩小姐才是重点。

魏北见识过不少,多数时候跟在大佬们的后边帮忙擦屁股。想睡他比较困难,要么是得钱到位,要么得靠人格魅力。

大白话说,就是清高。魏北不愿低头,哪怕今天打个头破血流也甭想骑他。

以前这类事儿太多,闹得再没人叫他陪酒。沈南逸出去赴局也从不带魏北,说起来,这是两人首次同时出席饭局。

魏北不知道沈南逸在想什么。沈南逸不解释。

开的座驾是乔治巴顿,魏北每次用它上路,后座必定是沈南逸。否则他总觉得自己镇不住。这车子太野,太霸道。往路面一放,跟你妈坦克似的。

偏偏与外形不相符的是,车载音乐永远放勃拉姆斯与贝多芬。沈南逸偏爱,魏北也是。

关于这车,是震过几次。后座宽得不行,躺上面却并不太舒服。至少魏北不觉舒服。当初那几次也如今日,下着雨。沈南逸想得不行,喝了酒,等不到回家。

窗户紧闭,魏北先是坐在他身上,沉沉浮浮,又痛又快活。他不会否认做那事很舒服,人应当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这不羞耻。

沈南逸的背部很宽,好似令魏北抱不住。他以长腿勾缠住对方精壮的腰,被摇得支零破碎。像极了风中漂浮的叶子,找不到降落点,又不敢飞太高。

雨水冲击在玻璃上,开始很小,细细唰唰。后来车内温度升高,叫喊声变大,快活得简直要了命。

于是雨水开始狂暴地冲击车窗,砰砰,砰砰。又像心跳。

有那么几次,魏北觉得自己要死。他会死在沈南逸身下。

其实也值得。总好过最后孤零零地终老。

沈南逸捏着他下巴,居高临下。他要魏北叫他名字,愈清晰愈好。魏北就死死绞住他,叫着沈南逸。

那是魏北第一次在干这事时,念出沈南逸三字。车内久久回荡,似一出激昂的交响乐。

沈南逸停顿一秒,眼睛发红。不知是不是喝酒太多。居然感觉心快化了。

魏北却悄悄地看向后视镜。

在汩汩流淌的雨水中,他看见,自己也红了眼。

初春花未开,阴天,没有晚霞。手机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只有五百米,再拐个弯,就到了。

前方红灯。魏北就停下。他摇开车窗,点燃一根烟。风吹动几根没有固稳的发丝,竟格外潇洒落拓。

他无意间往后视镜瞥去,却毫无征兆地对上一双眼。

深邃。迷人。

他们的眼睛,都被前方绵长的尾灯映照发红。

他们看着对方。

像极了那一晚。

第十七章

聚会的地方挺出人意料,是在东银集团的豪宅楼盘,印江。要说江从何来,其实是起源于隔壁渝城。东银推出酒店化、管家式豪宅的第一个项目,坐落渝江南岸。全是大平层,低楼房,电梯入户,配有专门的管家为住户服务。

最好的楼栋,顶层剩两套。一套住东银集团老总,另一套空置。价格区间在7000万到8000万,享有全渝城最好夜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穿透式视觉感,极高端。

去年沈南逸带魏北到渝城出差,经由熟人介绍去看了房。8000万是以前的价格,如今还得往上涨。当时沈南逸在屋内逛一圈,伫立于窗前抽烟。凉风吹得烟头闪烁,银河般辉煌的夜景就在他脚下。

而沈南逸只回头问魏北:“想不想要。”

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几千万就只是纸。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不要。”

魏北的回答更淡。他抄起手,与沈南逸并肩。口吻似笑非笑,眼里缀着无边灯火。

“身旁没个人,此良辰美景与何人说。”

“不要也罢。”

实际不是淡泊。视金钱为粪土的人,大都腰缠万贯。八千万就放在你面前,唾手可得。钱到了一定数目可以感动人,这话不假,魏北有过一瞬心动。

但他克制很及时,他要的远不止这八千万。说得矫情些,他有他的演艺梦,他想等待王克奇。给彼此对“艺术审美”一个成全。说得现实点,那时魏北才二十二,离他大红大紫,感觉也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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