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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36)

作者: 七声号角 阅读记录

人人都求死得其所,为性而死。其实并不坏。

那天的过程有些残暴。像被人紧攥在手中的红玫瑰,像刚出生就面临夭折的小兽,是钉在欲望塔上的赤裸心事。

痛苦。痛快。酣畅淋漓。

魏北嗓子哑得不行,他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在此时做个吃人的妖精,双腿略张,就勾得男人心甘情愿。

魏北看不见,所以听觉嗅觉格外灵敏。他能感受沈南逸的每一次震颤,经常握笔的手指粗糙,掌心卡在他后颈上摩擦。

这个比他年长十几岁的男人,在他未经人事时,就触碰过其他男人。抚摸这世上一切事物,如今穿过一浪又一浪的声音,擒住魏北。

沧桑的、腥咸的、阳性的,沈南逸的脸庞隐在黑暗里,而他的低声细语,直直贯彻了魏北的整个存在。

霸道。且蛮横。

沈南逸说,你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魏北不知道沈南逸是否记得。但他一直记得。

这四个字是烙印,刻在那晚的精液里,淌进他的身体里。

呼啦啦。等红灯时,一大片鸽子又飞过。

应当还是刚才那群信鸽,浓得发黑的蓝灰里,夹了几只格格不入的白鸽。

他们从建筑里飞出,振着翅膀,又出现了。

魏北抬头盯着,忽觉心里有团火。热烈而隐秘。

“那您对接下来的新作,有什么寄语,或者说想讲给读者听的话呢。”

专访记者保持微笑,看向斜靠在沙发上的沈南逸。

沈南逸解了几颗扣子,衣领往下是饱满胸肌。他坐姿随意,手指夹烟,没怎么扎起来的发丝遮了点硬朗轮廓。

“没什么好说的。”

专访记者:“那您写这本书的初衷是什么呢。”

沈南逸:“瞎写的。”

专访记者笑得难以为继,正翻着问题卷准备找几个温和的下手,沈南逸手机响了。

男人朝记者一摆手,难得露出笑容。

他接通电话,立刻传来王大导春风得意的大喊。

“老沈!嘛呢!干嘛呢!老子回来这么久,也不见你约我喝酒!”

沈南逸吸着烟,声音慵懒,“我这儿有个专访,你长话短说。”

“嗨!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找你喝酒,你先忙你先忙。”王克奇笑完,接着说,“正好手上有个剧本,到时候你来看看。”

沈南逸眯了下眼,许是香烟熏到,有些刺痛。他便放眼窗外,这里看不到林立大厦,视野开阔。无垠山野寂静且超脱,树木绿植野蛮生长,抓着暮春的尾巴。尽显张狂。

连植物都这般傲气。沈南逸似想起了谁。很像那个人。

行,你定时间。沈南逸说。我这有个小孩儿,到时候一并带来。

第二十三章

灯光不太明亮,黑暗中有皮鞋叩击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哒哒。哒哒。是在一个密闭室内,门开了,有人来到跟前。目光所及是一把椅子,一盏灯。光线闪了闪,对面有人坐下。

密闭空间隔音效果很好,听着还有回音。那人拿出一支笔,一个本子。看不清穿的什么衣服,只翻开本子,提笔开始写。

写好开头,那人问:“姓名。”

“沈南逸。”

“年龄。”

“二十四。”

“职业。”

“闲散公民。”

“我问你正经的。”

沈南逸笑,“勉强算个作家。”

“现在提问开始,你的每一句话将会如实记录在案。请注意措辞。”

“您随意。”

那人喝口水,密室光线昏暗,只看见一张嘴,“沈南逸,你是否考虑过此书中的文字,将给阅读者造成怎样的影响。”

沈南逸答:“任何对作品的评判,最终都应该回归文章本身。而不是去推测作者如何,或臆断偏好这本书的读者是如何。”

“我问的是,此书会造成什么影响。”

“我是在正面回答,任何作品都不应盲目加上标签。或者说,额外标签。”

“沈南逸,你不要以花言巧语回避问题。我问你,你写情色作品,是为了迎合眼下女权潮流,找到阵营,而借此炒作吗。”

“我在写什么,是否站在哪个阵营,无一不是由‘你们’强加,写色情就是对女性的物化?反色情就是压抑女性?我也写同志恋,您有机会或许可以看看。弗洛依德有个理论,人生而有两种冲动。性冲动与死亡冲动。性是本性,性只是性。有人提出性与权力有关,我不否定。但我从不提男女权,我只讲平权。您平时见了领导,就跟哈巴狗似的。这也是一种男权中的不平等。不是么。”

那人险些坐不住,“放屁!我们在进行审讯问话,而不是听你瞎他妈扯什么理论!”

沈南逸笑,沉默。

“我再问你,有关这本地下出版书籍,刻意将男性描写柔化、女性化,是否有意引导大众审美。”

“大众审美的帽子挺大,恕我不接受。书中人物是如此性格、身份,非刻意的,我不认为有何不妥。难道男性就该阳刚,女性就该柔弱。这种印象是刻板而固化的。柔弱的男性,阳刚的女性不应感到羞耻,他们若是站出来说‘我本如此’,我们应当为其鼓掌,而不是打压。”

那人拍一掌桌子:“现在只谈你的情色非法出版物。”

沈南逸的十指交叉相握,身体前倾,“一直都是您在提问。”

“你出版地下读物时,作为公众人物,就没考虑过对青少年,甚至成年人的影响吗。”

“情色作品,归根到底,它终究只是一本‘经文学加工、作者渲染,在某种作者本人也回想不起来的状态下’出产的读物。并不具有‘性教育’功能。如果某个成年人,以情色书籍的世界观,作为自己的世界观,那说明这人本身反智。而青少年是否被影响,我只想说,这就体现了分级的重要性。应当寻求解决办法,而不是一刀切。”

话音落地,密闭空间有些扭曲。这里头掺杂着浓重烟味儿,光线忽明忽暗,那人的咆哮还在耳边,“我跟你讨论作品,你讲什么分年龄。这是上面从大局考虑,你写出来流传,就是不对!”

年轻的沈南逸压根不屑发笑,他摊开手,耸了肩,“那您当我没说。”

空间忽地开始塌陷,一股从下而来的力抓住他脚踝。往下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坠落。坠落。

遽然,又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叫他。

“南逸,南逸!”

场景是在大学校门口,年轻的恋人拖着行李箱,要与他告别。沈南逸好似与他面对面,又好似离得很远,再看一出别人的戏剧。

这对恋人并没有难舍难分,要离开的晏白岳跟他说,分手或许对大家都好。他规劝沈南逸不要再激进,有什么东西要学会收敛。毕竟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这次能出来,下次可就不一定了。不要仗着家庭背景,胡作非为。

晏白岳说,南逸,你要懂事。

“你仅仅是把写作当消遣,我不是。各种软件接连被禁,我们享受不了全球最好的搜索引擎,最全面的百科全书,看不了别人的精彩设计与作品,甚至连上□□也得看运气。如果你让我安安分分就是懂事,我不需要懂事。”

沈南逸眼睛发红,没有去抓恋人的手,也没有对其的离开做任何挽留。他孤傲又固执地盯着对方,好似这般,那人就会说我留下。

可那人只问,南逸,你今年多大。

沈南逸答,二十四。

二十四。恋人叹口气,我们都太年轻。所以可以锐利,可以张狂。但你要明白,你要走的路还很漫长,很黑暗,很艰苦。

所以你要留下来么。要陪我一起么。

这句话,沈南逸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他深吸口气,只说一句话:但直到现在,我们依然什么都没做。

年轻的恋人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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