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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62)

作者: 七声号角 阅读记录

这些都深深扎根在他记忆里,魏北披着外套从一楼走到顶层,再下楼去书房。以前这个点儿,沈南逸或许在写书。

最近他忙得不行,据说新杂志开始筹备了,凌晨四五点也不见回来。

魏北拉开书桌抽屉,数了数里面的药膏。沈南逸的腱鞘炎大概半月发作一次,剩下的数量足够撑到明年。他写了张纸条,压在最后一盒药膏表面,提醒他以后记得叫辛博欧去买。实在不行,就给管家打电话。

书房的窗户开着,魏北站在床边抽支烟。他学着沈南逸的模样,带了点邯郸学步的可笑。他撑着窗台吐烟雾,低头去看花园。曾有无数个夜晚,魏北跳舞回来时,总会在树下伫立片刻。他仰望这扇窗,仰望倒映在玻璃之上的沈南逸的影子。

或许以后没机会了,魏北想。

他哼着歌,瞧着窗外淅沥小雨。细细密密,雨丝恰似素描最基础的排线。魏北将手伸出窗外,水花拍在他指尖,湿润烟头。

那一点猩红,没多久便黯淡了。忽地,魏北心脏有点疼。

天气好转时,魏北去养老院见了奶奶。老人神志不清,这回是彻底记不住了。她看也不看魏北,只询问看护,她的孙子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家。

看护说快了快了,您孙子就在路上。您先吃饭,吃完就能回家了。

奶奶说,我吃过了,我不吃。

看护急得团团转,您早饭都还没吃呢,您吃饭。

我吃过了。奶奶说。

魏北站在病床边,感觉身体发凉。他不可遏制地抖了几下,红眼眶。看护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魏北拉到一边去。

你别太放心上,老年痴呆就这样,没吃说吃过,吃过说没吃。看护说,你看开点。

魏北不知该问什么,只说您再叮嘱下奶奶,一定要她吃东西。不吃东西不行的。

我们当然知道不行啊,看护说,但我们跟你交个底。

魏北心脏突突跳,太阳穴也突突跳。

看护说,你奶奶可能没多久时日了。

那天下了一场暴雨。魏北一路淋着走回去。

到家时,浑身湿透。沈南逸在家。

应酬多个时日,两人不曾照面,沈南逸在书房,刚脱下西装外套。魏北什么话也不说,直接走进去。他走到沈南逸跟前,脸色发白,嘴唇也白。

他头发湿漉漉的,衣服裤子也湿透。沈南逸低头看他,眼神发暗。魏北忽地抓住男人,猛地就吻了上去。他吻得毫无章法,吻得慌乱且恐惧。

沈南逸没有推开他,只一手揽着他腰,一手轻轻拍着他后背。足以焚烧一切理智的欲,在两人骨头缝里起承转合。

死宽的书桌衬得魏北肌白如雪。沈南逸忍到如今,熊熊烈火终于熔断他的理智线。眼前的年轻人红着眼,鼻尖也是红的,舌尖也是红的。简直要了沈南逸的命。

潮湿、温热,紧紧包裹。沈南逸像鱼,在魏北这缸无垠的水池中摆尾。书桌摇得不断运动,摩擦在地板上嘎吱作响,极其刺耳。

可他们压根不管,像两只发了情的野兽,撕咬着,占有着。

魏北无神地看向窗外,秋天难得下一场大雨。直接从天幕开了条口子倾倒下来,似他淌出的淫乱液体,把沈南逸浇了个湿淋淋。

喘息平缓时,书房里黑透了。两人胸膛起伏,不说一句。

沈南逸抱着魏北回房,他把年轻人放床上,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沓文件。沈南逸将文件扔在魏北脸颊边,转身走了。

他关上门时,魏北慢慢爬起。他开了床头灯,翻开第一页,接着瞪了双眼连续翻动。

魏北觉得更冷了。这里头是给魏囡转病房的收费单、申请学校手续、包括他自己的病历。

沈南逸什么都知道了,且帮他们做了最好的安排。即使魏北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但他现在很清楚,他唯一的那点秘密,如今在沈南逸面前也透明了。

翌日,秋季细雨无绝期。

魏北发了高烧,大病一场。他想哭,却没哭出来。

半月后。

在辛博欧回来前,魏北搬了出去。离家那天,沈南逸没有送。他亦没有去道别。

平静得好似魏北只是出门买菜。

就好像他终究会回来。

当天晚上,魏北应邀去Blue Bar暖场。他站在舞台中央沉默半晌,直至酒吧里安静下来。散座、卡座、连带舞池里的人都看着他。

他们翘首以盼地看着他。

魏北试了试话筒,有些艰难地张开嘴,他清唱出一句:“他不爱我......”

可下一句,他就不敢唱了。于是又换了歌,唱:“也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

但没有人紧抱他,没有人小声说多么爱他,于是也不唱了。

几经停顿,他忽然笑了笑。魏北拿着话筒,对台下客人说:“我给大家唱首《烂泥》吧。”

魏北不知道怎么回事,唱着唱着眼睛就红了,唱着唱着声音开始颤抖,调子也跟不上了。他后知后觉,鼻子发酸。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转,眼前灯光模糊一片。

他再也唱不下去,哽咽着说声抱歉,冲下舞台。

那天霍贾给他打电话,说北哥,你忘了沈南逸吧。这老王八蛋不值得,我操他妈的!

魏北捏着啤酒罐,轻声说,霍贾,我忘不了他的。

我没法忘记沈南逸。

我有超忆症。

他记得很久以前,哪怕很多年后,他也能记住现在的每一个当下。

他会一辈子都记得沈南逸,记得这个在他生命里蛮横走过的男人。记得他带来的痛苦、折磨,记得他带来的欢愉、快乐。

这种记忆想忘却都不行,它们野蛮地扎了根,吸血作养,还要长成参天大树,以便往后一次次重复在他梦中播放。

魏北不怕忘不了,反正这么多年,他就是如此过来的。

为什么要忘记。不好的人生经历,就都应该忘记吗。难道不曾被爱的伤痛,都应该忘记吗。

难道深刻地记着那份叫人清醒的痛苦,却在未来依然敢踩着爱情的刀锋走下去,不是对人生最大的礼赞吗。

他知道爱很痛,他记得,但他依然爱了。

魏北哭着唱烂泥的时候,他就明白他爱了。

窗外大雨哗啦下。

沈南逸坐于书房,提笔给书写下结尾。

——他与他互相看着,他们都很好,但事情依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没有车祸、没有死亡、没有一切外界因素的干扰。他们的选择都是对的,可依然阻止不了冰川轰塌。

——雪原里的风猎猎作响,他知了他这一生的悲剧。

——他终于痛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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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要艺术》完--

第三十七章

天山以北,多数地区十月开始下雪。天蒙蒙亮,唯有远处连绵山尖微光。积雪在黑暗中颇具辨识度,一块一块阴影形状各异。

雪沫子依然随风下,糖霜般洋洋洒洒。

魏北起床时,剧组成员还在沉睡。近日全是外景拍摄,而且深入无人之地,取针叶林、高原草原及巍峨雪山为景。

他穿上厚重棉服,拉开帐篷。昨夜同事们聚众烤火留下柴堆,火星没有完全熄灭,在半黑不蓝的黎明光景里猩红微闪,隐于灰白柴烬。魏北打开手机电筒,还剩下百分之五十的电量。

他循环了一整晚的歌剧《浮士德》,男低音者饰梅菲斯托菲勒斯的声音在他耳边久久不散。低沉的,沙哑的,像极了沈南逸。

魏北记得两年前他在沈宅看《浮士德》,书套是沈南逸喜爱的羊皮,翻开时有股淡淡膻味和书香混杂,纸页上勾画着红黑线。

有一句魏北特喜欢——有为者巍然看定四周,这世界对他几曾沉默。

沈南逸也是喜欢的,他用红黑双线标注,但没有像对待其他句子那般,对待这一句。他仅仅是勾画出来,不做评价与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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