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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92)

作者: 七声号角 阅读记录

“没事,”沈南逸又合上眼,靠着沙发背,“刮胡子。”

没事个屁。魏北在内心腹诽。说心疼又没什么立场,毕竟这伤因他而来。要说不在意,又完全口是心非。魏北俯下身,吻那些凶横的伤疤。

沈南逸不动声色,片刻后又笑了会儿。时间总会抚平一切,包括他们曾有过的隔阂与误解。

刮胡刀十分锋利,刀片泛着冷光,一刀刀地横削下去。短短胡茬便卷入泡沫里,根部被斩断的声音在安静中爆裂。刺啦,刺啦。

魏北慢慢给他刮着,又轻声说:“其实我现在还不敢确定。”

沈南逸问:“确定什么。”

魏北咽口唾沫,确定你是我的。

他总觉得沈南逸转变太快,当初即薄情又温情,弄得魏北一颗心忐忑万分。他见识过沈南逸的冷漠,也承受过粗暴。可现在的沈南逸实在太柔情蜜意,尽管偶尔也会动怒,行事专断且不容置喙。

但如今他对魏北太好,仿佛能纵容魏北骑在他脖子上闹。

之前王克奇在电影首映那天打来电话,两人不知怎的聊到这事。王导哈哈大笑,笑魏北好歹也二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还看不清。

“不过也很正常,”王克奇说,“很多人到三十岁都拎不清。”

“魏北,你仔细想想,沈南逸以前对你不好么。就算他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对那些人如何。又对你如何。”

魏北不说话,有些事得承认,其实沈南逸从始至终都“偏于”他。

王克奇又说:“老沈从来不会讲这些,我呢就多几句嘴。他这人有职业病,真正要做什么从来不说出口。这把年纪了,他决定能打直球的时候,就犯不着再跟你弯弯绕。所以你才会不适应,不过来日方长嘛,以后慢慢习惯就好。”

一刀一刀地,魏北给沈南逸把胡茬刮干净,用温水浸过的帕子给他一遍遍擦拭。

沈南逸对着镜子左右偏头看了看,他说刮得很好。

魏北就笑,这一笑不得了。本身长得漂亮且勾人,眼睛弯弯的,嘴唇上翘。唇珠好似一颗酥糖,燎得沈南逸神经突突跳。

他忽然让魏北叫叔叔。魏北一怔,偏过头说不。

沈南逸就抓住魏北后脑勺的头发,不轻不重。他问为什么。

魏北看着他,笃定道,叔叔可以是任何人,沈南逸只是沈南逸。

不晓得到底哪句话戳中男人的性脉,沈南逸又抓着魏北在浴室来了几次。

这回可不同以往,作家说起骚话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沈南逸喘着气说真满。又让魏北放轻松,乖。

魏北哪行?他撑着镜子,眼睛泛红。听沈南逸一步步解说,一步步行动。

他说叔叔来了。

他说心肝儿,你简直好吃到让我想骂脏。

操。魏北才该在心里落一句脏。

色迷心窍的老混蛋。

下午抵达周老家里时,魏北整个人都是飘的。沈南逸倒精神焕发,提了两瓶上好的佳酿过去。

周老坐在院子里乘凉,瞧见徒弟也没起身迎接。他用手里的折扇点了点桌子,示意沈南逸放着就成。

“我寻思着你也该来找我了,嚯。十问,也就你敢问得出口。”

周柯摇着老爷椅,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

沈南逸坐在他身边,也向后靠着。“得了老师真传,有幸不辱师门。”

“放屁!”周柯讲话从来不斯文,吹胡子瞪眼地斜睨着沈南逸,“老子当年那会儿,比你们这些畏手畏脚的假文人真诚多了。现在为了规避审核,还将特殊字词给删除。”

“闹着玩么不是,有些字和词,存在就有它的意义。随便找个词句给代替了,还是那个味儿吗。你们自个儿想想。”

“如今形势不比以前,”沈南逸说,“毕竟这个口子在不断缩紧,要不然您老人家这几年干什么封笔。”

周柯被刺到痛处,折扇摇得刷刷响。他最看不惯沈南逸这副样子,明明兜里揣着蔑视,又能把怎么完美躲避审核玩弄于鼓掌。

他实在太了解上面的痛“点”。只有沈南逸不想写的,没有他避不过的。

“既然你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好,这篇十问实在没必要如今发表。你那个合伙人,李象旭是吧。这小子的父辈们和我有点交情,劝不动你,都跑我这儿来了。”

周柯指挥魏北进屋去拿棋盘,沈南逸过来得陪他杀几局。等魏北进屋,周柯才朝徒弟靠近一点,小声说:“他说盘查肯定是躲不过的,让我想想办法。”

“我这老头一把年纪了,只能仗着以前积累的‘德高望重’,到时候声援你。”

“至于进不进去,又什么时候出来,你做好准备。”

沈南逸不置可否地嗯一声,答得漫不经心。周柯见他毫不在意,气得直哼哼。老人整个薄削瘦弱的身子,唯见胸膛起伏。跟个气球似的,沈南逸看得发笑。

“你们别这样,老师,”沈南逸拍拍他肩膀,“我就只是随心写了篇文罢了,别把我捧得跟个斗士似的。不至于。”

周柯摆摆手,两鬓白如雪。眼神也不如以前好了。他叹口气道:“至不至于,自己心里清楚。”

沈南逸当然清楚。比谁都知道说错话的险恶。

当年有位同行不顾阻拦,硬要在网络上发表言辞激烈的檄文。想来也是“过于随心”,讲了真话,第二天就消失了。

连号带人,谁也找不到他。互联网有记忆,但民众没有。当初跟着他一起振臂高呼的那些人,最后不都隐没在时间洪流里。

通通默不作声。

这几年流行什么建号重来,意思是你怎么封我无所谓,老子就要说话。沈南逸对这种行为保持沉默,太冲动是匹夫之莽。

他没嘲笑都算口下留情。

实则也没什么好讽刺,多少年前,他还有一股天真的时候,也曾这样。如今懂得什么叫内敛了,总算明白周柯无数次跟他讲——改变是要一点一点来的。

你硬要一刀戳得鲜血长流,那怎么行呢,是会两败俱伤的。大家都想把包容的尺度向外扩大一点,可有更强势的东西笼罩在上面。

先不要提几百平米,能把这个圈子扩大半平米,都是这一代的胜利了。

沈南逸自始至终对这些观点持保留意见,他不会再和周柯粗脖子红脸,像年轻那会儿。

魏北端了棋盘出来,周老拿出三个酒杯。沈南逸放回去一个,说魏北不喝。

周柯笑着给魏北递眼色,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接住,再低头摆棋。棋子在手,胸中豪气不减,周柯喝了酒便话多,什么荤段子都能往外冒。

周老说,魏北跟你啊。我放心,至少哪天你死得不明不白,还有人给你收尸。说不定真进去了,这小子有办法捞你。能不能捞出来是一回事,多个人,总多份力。

魏北听得心惊肉跳,又是收尸又是进去。

沈南逸让他别为老不尊,整天说胡话。周柯将酒杯“啪”地放在桌上,大声说:“老子的话你从来就没听过,进去也是活该!”

“您当年都没老死牢狱,我这才到哪儿。”

沈南逸的兵马越过楚河汉界,即将杀至城下。

“狗东西,老子教的什么玩意!”

周柯皱着眉,盯住棋局。半晌,他又松了眉,慢慢道:“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

“南逸,可别让老师我明年这时候只能长日睡醒,芭蕉题诗啊。”

“老不正经还爱吟诗,徒弟听着居然不是淫词。老师,您变了。”

沈南逸笑一声,“放心,至少现在不会有事。”

“还有事情没处理。”

五月就要悄悄过去,电影的余热还在。票房数字不断攀升,好似要与这扶摇直上的气温一争高下。

城市车水马龙,喧嚣依旧。夜晚灯火如网,它们聚集着,烈烈燃烧。公交车站牌的广告不断切换,高楼上的LED大屏恒久闪烁。地铁如龙穿梭,头灯亮得刺眼,仿佛下一秒能穿破地表,腾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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