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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万里觅封侯(46)

钟宛尽力不去想郁赦,他把这句话无声的咀嚼了片刻,写:怀这个孩子是她心甘情愿的,甚至主动藏匿于皇陵,安心待产,她从始至终没想过安国长公主会出现,会抱走这个孩子。

钟宛心中一动,那会儿,安国长公主曾经怀过的那个孩子必然已经没了。

如若不然,那个月份上她的肚子已经很显眼了……女子看见没有肚子的安国长公主,料到了这个孩子会被她抱走,明白自己会被灭口。她才发现自己中了一个圈套,所以崩溃了,死也要打掉自己的孩子。

可能是在自保,可能是在报复。

钟宛低声道:“安国长公主为了把这个孩子认成自己的,避开了所有人,在皇陵住了这么久,她……瞒过郁王爷了吗?”

林思打手语:这就是我要同主人说的第二件事,五皇子查这条线的时候,不经意发现,这是数年前,郁小王爷曾查过的。

钟宛眸子骤然一缩。

林思比划:我也发现了。我顺着郁小王爷查探的痕迹往前追溯,很多事就简单了许多,我又查到了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向四殿下禀报。

林思道:郁小王爷当日知道自己并非安国长公主亲子后,消沉许久,他担心郁王爷一直被蒙在鼓里,担心郁王爷这些年来疼错了人,担心这是旁人诓骗郁王爷王位的一个局,所以……他用计,将此事透露给了郁王爷的一个心腹。

钟宛咬牙:“他是傻的吗?!郁王爷若是不知道,他这一说,还能有命在?!”

林思攥了攥手指,打手语:那个心腹知道此事后如遭惊天霹雳,连夜求见郁王爷。

钟宛声音发抖:“郁王爷……怎么说?”

林思道:心腹焦急非常,同王爷分析厉害,但王爷不甚在意的说——

林思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比划:郁王爷说,放心,世子必不可能袭爵,更不可能做了太子。

钟宛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

郁王爷心知肚明,且早就给郁赦寻了“好去处”。

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让郁赦活到袭爵。

而那会儿的少年郁赦,竟还在担心他敬重的父王被人诓骗。

郁赦当时大约就躲在郁王爷门外吧?

十五岁的郁子宥,谦和,温润,怀瑾握瑜。

听到他忧心的父王不动神色的安抚心腹时、轻飘飘一句话定了自己的生死时,想的是什么呢?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

钟宛闭上眼,胸口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林思上前半步,站在钟宛身畔写道:主人,郁小王爷的父母都靠不住,你还要留下吗?

“留。”

钟宛踉跄了下,起身,“你走吧,我……我要去趟郁王府别院。”

第35章 “你…轻点。”

钟宛没林思飞檐走壁的身手, 只能让人套车, 天已经很晚了, 这会儿出去犯了宵禁,必然会被盘查,钟宛顾不上了, 拿了宣瑜的手令,披上外袍就上了车。

去郁王府别院的路上,钟宛倚着车窗, 心如刀绞。

钟宛还记得, 当年住在郁赦府上那半年,每隔几日宫里就有赏赐送下来, 大到西域进贡的宝马,小到郁赦寻常戴的配饰, 崇安帝什么都想着他。

好到连别院里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背着人议论,暗暗揣测郁赦的身份。

小钟宛听到了也只装没听见, 不想一抬头,正看见了出来寻他的郁赦。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听着几个粗使仆役窃窃私语, 彼此无奈一笑。

少年郁赦温和的很, 轻易不会发作下人,小钟宛觉得尴尬,待仆役们走后故意满不在乎的问道:“你是不是总听人这么说?”

郁赦轻轻地点头。

小钟宛安慰的很牵强:“皇帝就长公主这么一个妹妹,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当然会对你好, 且你是将来的王爷,手握大权,是皇帝要倚重的……”

“不必开解我。”郁赦打断钟宛,淡然道,“都是无稽之谈,我明白的。”

小钟宛呆呆的:“你怎么明白的?”

郁赦失笑:“我爹娘如此疼我,我怎么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真爱护还是虚糊弄,我还是分得清的,我若怀疑这个,还配为人子吗?”

钟宛记得清清楚楚,那会儿的郁赦,对他的身世深信不疑。

无论旁人怎么擦侧,无论崇安帝对他的偏爱有多不寻常,郁赦也从不去怀疑自己父母。

那为什么,在自己离开不久后,他突然就去追查自己身世了呢?

按照郁赦当时的说法来看,别说去追查,就是有一分怀疑都是大大的不孝,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谁引诱他去查的?

且,郁赦当时最多十六岁,他能有多大的能耐?

宣璟宣琼忌惮郁赦多年,探查了那么久,也是在出宫立府数年培植起了自己的人手后,最近才查出了一二分来,当年的小郁赦,何德何能,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想查什么就查出了什么?

谁在帮他?

或者说,谁在毁他?

少年郁赦被心怀不轨的人引导着,一步一步,从郁赦生母,到安国长公主,到郁王爷,也许还有崇安帝,这个人,暗暗引导着郁赦,推着他一点点看清楚,他待若珍宝的亲人,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真心待过他。

那么好的郁赦,就被生生的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郁赦后来一次次的寻死,是不堪重负,还是想顺了这些人的心思?

钟宛突然想起自己刚入京来时,还曾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似得问过郁赦:你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有什么不顺心的……

钟宛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吗?

郁赦当时听了那话,想的是什么呢?

他不悲戚,也不怨愤,只是不甚在意的笑了下。

类似的话,这些年来,他怕是早就听习惯了。

钟宛把头磕在车窗上,咬牙回想,郁赦受这些苦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自己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往南疆赶,生怕那几个孩子吃一点苦。

没去想过郁赦半分。

马车晃晃悠悠,半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郁王府别院,钟宛撩起车帘来,看着别院的大门怔怔出神。

夜里的寒风把钟宛吹了个透心凉,把他一时烧热的脑子冷了些许。

现在去跟郁赦说,说自己知晓了前事,怕是会将郁赦彻底惹怒。

设身处地的想,钟宛希望郁赦离自己越远越好,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最好。

郁赦骨子里是骄矜的,他不屑于别人的怜悯,不管是不是善意。

现在跟他挑明了,先不说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钟宛都不确定郁赦会不会悲愤下一剑劈了自己。

钟宛不怕死,但不能是现在。

钟宛被寒风吹的打了个寒颤。

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应该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郁赦发现前回府,来日遇见,也要死守住秘密,先想办法留在京中,其余再缓缓为之。

如今的郁赦必然敏感又多疑,什么都要慢慢的来。

两人如今的关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以后想要见他一面怕是都难。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钟宛不能赌。

钟宛的车夫见他许久没动作,不解道:“钟少爷,我给您去叫门?还是说……”

“咱们……”钟宛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咱们回府。”

马车夫哑然,大半夜的,好不容易赶过来了,这就回去?

钟宛点头:“回、回府。”

马车夫只得点头,刚扬起马鞭,只觉得车一沉一轻,钟宛已跳下了车。

钟宛失神的喃喃:“去他娘的缓缓为之。”

他等不得了。

别院正房卧房里,郁赦还没睡。

郁赦正在同自己下棋。

冯管家守在一旁,低着头打瞌睡。

郁赦前几日似是突然对钟宛失了兴趣一般,命人撤走了安插在黔安王府的人手,又让冯管家把钟宛的卖身契送了去,打有一副一刀两断,从此互不相欠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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