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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万里觅封侯(54)

钟宛低声道:“我少时曾同郁赦相伴过半年,看得出……安国长公主是真心疼爱他的。”

“疼爱?”汤铭摇头一笑,道,“那会儿师兄我已辞官多年了,具体如何,就不敢说了,但是后来老师同我说过一事,师弟要听吗?”

钟宛道:“自然,师兄请说。”

汤铭道:“传闻,郁小王爷是在六年前突然转了性的,师弟可知因为什么?”

钟宛摇头:“不清楚,我当日已去黔安了,只是猜测他应该是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汤铭问:“为什么知晓?”

钟宛愣了,“这……他去查探的吧。”

汤铭又问:“那郁小王爷为什么突然要查探呢?”

钟宛答不出了。

汤铭叹气:“这是老师同我说的,老师说,当日其实是安国长公主不知为何,突然一连数日不见郁小王爷,后来勉强见了……竟一言不合,当头扇了郁小王爷一巴掌,还一连几日,罚他跪在堂前。”

钟宛哑然,不可置信:“长公主罚郁赦?为什么?”

汤铭叹气:“因为有人告诉长公主,当年她怀的那个孩子,不是因她身子不好没保住,而是今上设计,害她流了产。”

咔嚓一声,钟宛生生攥碎了手中茶盏。

碎瓷扎进掌心,钟宛闭上眼,血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

子宥……

汤铭吓了一跳,忙要替钟宛包扎,钟宛将牙关咬的死紧,半晌道:“无妨,请师兄细说。”

汤铭唏嘘:“长公主之前那样溺爱郁小王爷,骤然如此,郁小王爷必然惶恐必然不解,自他出世,关于身世的谣言就没停过,郁小王爷也想到了这个,他……就要查个明白。”

钟宛深吸一口气,脸色青白:“长公主的孩子,当真是……”

汤铭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最毒的是,这一切只是有心人设的局,长公主的孩子确实是她自己不慎没了的,但当安国长公主终于查清楚想明白的时候……纸已经保不住火了,郁小王爷……全都知道了。”

钟宛攥着手中的碎瓷,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钟宛默默忍着,过了许久才缓了过来。

离开庄子的时候,钟宛心中一动,突然问汤铭:“师兄告知我的前事,事事绕着子宥,好像知道我是为他而来一般,师兄……怎么能这么清楚我的心事?”

汤铭无奈:“师弟还是不信我,但今天,所有的话都是我说的,你不曾透露过半分,你怕什么呢?”

钟宛眼中一片阴霾:“事关子宥,我不得不小心。”

“我们头一次见,你不放心我也不奇怪。”汤铭浑然不在意钟宛的防备,道,“至于我为何知道你是为郁小王爷而来,是因为老师同我说过……”

钟宛警惕道:“说过什么?”

汤铭淡然一笑:“因为老师曾对我讲,你当日随黔安王同皇子们一同在宫中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高气傲,不屑与任何人结交,只……会偶尔走神,出神的去看郁子宥一人。”

第40章 你能不能分分场合?!

这么多年刀枪剑戟里走过来, 钟宛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修成金刚不坏之身了, 但今天一个不留意, 先被碎瓷割了手,又让头次见面的师兄一句话扎穿了心。

钟宛站在初春的寒风里,捂住绞疼的肺腑, 自嘲一笑,“师兄,看破别说破啊。”

汤铭也笑了, 叹气:“我本不想说, 陪你演一演,但你从始至终都忌惮着我, 师弟防备我无妨,耽误自己的事就不好了。”

钟宛扶着马车调整了下气息, 低声道:“太傅他原来早就……”

“老师那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过?教导你数年, 什么看不出?只是不说罢了。”汤铭喟叹,“既然说了,师兄为老不尊, 再提两句?”

老底都让人家掀了, 钟宛也没什么可捂着瞒着的了,道:“师兄请讲。”

“这话其实是老师嘱托我让我尽力看顾你时说的。”汤铭悠悠道,“这事儿还得往前说……你可知道,当日你在牢中时,老师也曾要将你赎出来的。”

钟宛哑然:“太傅他、他不在意名声的吗?”

“老师怎么会在意?且你本就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了, 天下人谁不知道?老师筹谋的很好,只可惜……”汤铭咋舌,“多年来两袖清风,家底不够厚,没比得过那一掷千金的郁小王爷。”

钟宛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汤铭唏嘘:“让自己另一个学生用黄白之物砸了脸,老人家当日被气的不轻啊。”

“老师知你心意,见你被郁小王爷赎去了,想着这怕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就罢了手。”汤铭又道,“再后来,宁王的事定了案,宁王的几个孩子已被送去黔安,老师原本以为这事儿尘埃落地,几厢都得了自己的结果,之后众人命数如何,都是自己的造化了,万万没想到……”

汤铭看着钟宛,叹气:“万万没想到,你竟跑了。”

“就是因为知你心意,所以听说你逃走后老人家更是……替你扼腕。”汤铭目光复杂的看着钟宛,“师弟胸中有大忠义,师兄佩服。老师心中也清楚,师弟怎么不想想,你当日去黔安,明摆着是一条一走不回头的路,老师何必在临终前,如此惦念你,为你安排这些?”

汤铭轻声道:“老师早就料到了你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早晚会回来的。”

钟宛偏过头,突然被寒风吹红了眼眶。

钟宛声音干涩:“是我无用,太傅为我筹谋至此,我都没能回来给老人家送终,我……”

“你哪儿回得来。”汤铭宽慰道,“老人家身子骨一直还行,是梦里走的,没受罪,比孔圣人还多活了一年,算是喜丧。”

钟宛点点头,躬身行礼,他勉强上了车,一放下车帘子,挺了一个时辰的脊梁就不堪重负似得软了下来,钟宛直直的躺了下来,费力的抬手扯过放在一旁的披风,盖在了脸上。

马车行了有半个时辰,钟宛才堪堪缓了过来,他搓了搓脸,吃力的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坐了下来,静静出神。

若汤铭说的都是真的,那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无论郁赦做什么,崇安帝和郁王爷都要尽力保全他。

为什么小郁赦会突然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

为什么长公主这些年对郁赦如此纵容。

她心中有愧。

钟宛原本还以为能借借安国长公主的东风,现在看不可能了。

当年到底是谁布的局?

安国长公主当日是在知晓自己不会有孩子后,才同意将郁赦认做自己的孩子的。

对当时的安国长公主来说,这笔买卖不亏。

郁赦将来若能继位,那她既是郁赦的亲姑母,又是将郁赦养育成人的母亲,郁赦必然会尊她敬她,保她无上尊荣。就算郁赦不能继位,那也会承袭郁王府的王位,安国长公主总之是不会有自己的儿子了,与其把王位让给竖子,那不如留给自己的亲外甥。

所以她当年对郁赦的种种纵容,大约不是装的,她曾真心实意的将郁赦当自己亲儿子的。

直到有个居心叵测的人来同她说,她当年在太裕四十七年六月怀的那个孩子,是被崇安帝她的亲哥哥设计害死的。

安国长公主当日怕是连弑君的心都有了。

可她奈何不了崇安帝,就将满腔恨意倾泻在了十六岁的郁赦身上。

这件事最绝的是,这竟是个骗局,还留了三分余地,让安国长公主冷静后查清了真相。

从此安国长公主和郁赦母子离心,这世上唯一一个对郁赦有几分真心的亲人,没了。

布局的人以此为开端,用心之毒,让人难以想象。

当日郁赦骤然被自己依赖的安国长公主冷待,罚跪在郁王府祠堂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天塌了也不过如此吧?

钟宛想着胸口又疼了起来,他紧紧皱眉,强迫自己想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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