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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10)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多谢。”仲灵靠在墙角,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

寻梦手下微顿,默默端起那碗粟粥,冲她扯了扯唇,露出个干涩的笑容:“你着凉了,喝些热粥会舒服些。”

仲灵迟疑片刻,接过她手中的陶碗,闷头吃了起来。

粟粥的味道寻梦知道,单单这么吃并不好吃,可看仲灵吃得津津有味,寻梦心里泛起嘀咕:莫不是狱中的粟粥与她往日吃的不同?她将目光挪向地上剩下的那碗粥,鬼使神差地端了起来,尝两口也无妨。

她还没下口,仲灵猛然拍开她手中的陶碗,那只碗瞬间摔碎在地上,碗中的粟粥洒得遍地都是。寻梦来不及向她兴师问罪,又是一声陶碗碎裂的声音,另一只陶碗也摔在旁边,同样四分五裂,狼藉一片。

“粥里有毒。”仲灵躬身捂着肚子,吃力地说道。

“我让他们去请医工。”寻梦急忙要站起来,手臂一紧,仲灵那纤细的手指如细线般勒住她的手臂。她抬起头来,面容淡如薄雪,只有那双眸子似有星火在燃烧:“我……我想见明王。”

那团星火烧得如此热烈,宛如寂灭前的回光返照,让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寻梦心有灵犀般读懂了她的迫切,不假思索地冲她道:“好。”

恰在此时,牢门开了,寻梦期待已久的卫光出现了。寻梦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仲灵中毒了,你快派人去找明王,另外,去宣室殿找崔妙晗。”

卫光神色一凝,看了看缩在墙角的仲灵,疾步走了出去。

寻梦心急如焚,真想自己跑去叫人,可惜她是待罪之身,走不出牢房。她俯在仲灵身边,眼见她雪白的额头冒出冷汗,说道:“仲灵,你再忍忍,明王很快就来了。”

廷尉府与皇宫看似相距不远,但步行大约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往返一趟就算是跑也需要一柱香时间。仲灵不知身中何毒,能撑得住一炷香吗?

“我……我可能等不到了。”仲灵的身子缓缓向她倒来。

寻梦半扶半抱地支撑着她,猛然发现她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心慌无措道:“仲灵,你撑住,医工马上就要到了。”

仲灵的眸光浮上一丝暖意:“其实……我不是仲灵。”

寻梦全身一僵,很多事犹如风驰电掣般闪过脑海。难怪昨夜她说话口吻奇怪,原来她口中的仲灵并不是自己。难怪明王说仲灵芳魂有知,莫非他早知道她不是仲灵?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仲灵的脸奇异地恢复了容光,说话也顺溜起来:“我们是孪生姐妹,姐姐仲雪,妹妹仲灵。人如其名,我自小如雪一般冰冷,妹妹如花一般灵秀,但无人知晓,我们所喜爱的东西相同。蔷薇一直是我所爱,但我性情内敛,从未表露过,反而将自己仅有的一株蔷薇送给了她。”

“我们相依为命,互相照顾彼此。若非四年前那场天灾,我们也不会分离,更不曾想,一别竟成永别。我来长安是为了替她报仇,不仅要向皇后报复,也想要向明王报复。可我看到那满院的蔷薇,日日服药的明王,竟然下不去手了。”

寻梦静静听她回忆着。

“我费尽心机筹谋弑君之案,只想让仲灵洗冤,让陷害她的恶人遭报应罢了。她那样善良纯真之人,岂可在死后背负那种污名?谁知皇后势大,陛下包庇徇私……”仲雪情绪有些激动,唇边的血止不住地流出来,滴落在布被上,晕染出一片深色。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请你替我转告明王,仲灵……从未变过,亦从未……负他。”仲雪的气息渐渐变弱,空洞地望着牢房顶部,仿佛看到了苍穹上的蓝天白云,喃喃道,“她……来接我了……”

她的瞳孔越来越散,最终失去焦点,浑身一阵失力,手臂软软地垂落在布包上。

“仲雪!”寻梦惊叫一声。

刘济步履如飞,快步行至廷尉狱,却在牢门外听见这声惊叫,蓦然停住了脚步。崔妙晗得了信从宣室赶过来,远远看到刘济站在牢门口,迎了上去:“明王。”

“进去看看吧。”话虽如此,但刘济不抱希望了。

崔妙晗进牢房时,寻梦正将仲雪平放在地上,惋惜道:“妙晗,你来晚了。”

崔妙晗依然尽责地摸了摸她的手腕,果然摸不到脉象了。

寻梦走到牢门口:“明王早知道她不是仲灵?”

“她们容貌相同,爱好相似,但性情并不相同。”刘济第一眼见到死而复生的仲灵也无比震惊,但他对仲灵十分熟悉,相处不久便察觉她不是三年前的仲灵。他洞悉她目的不单纯,派人暗中跟踪她,却阴差阳错救她于僻巷。

“她让我转告明王,仲灵从未变过,亦从未负你。”

刘济心潮涌动,转眸去看她,不经意撞见站在旁边的崔妙晗,问道:“她中了什么毒?”

“面色乌青,嘴角流血,初步判定是砒/霜。”崔妙晗回道。

第72章 第72章 我很期待

江玄之从宣室殿出来,脚步轻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当日山阳郡归来,陛下论功行赏,对他自然是百般赏赐。但他统统不受,反而以那些功劳求得陛下承诺,他日寻梦待罪,陛下护其性命周全。陛下与他心照不宣,不加追问便允下那一诺。

时至今日,陛下终将兑现诺言,但他言语似有拖延之意。陛下仿佛在利用寻梦谋划什么,但江玄之暂时没想通陛下的真正目的。

江玄之暗自思索着,不经意看到宫道不远处,身着蓝衫的明王心事重重地走来。他想起仲灵中毒身亡的消息,便知明王心事的症结所在,当即收回纷乱的心思,主动迎了上去。

两人相互见礼,江玄之状似寒暄道:“明王要去见你母亲?”

刘济一顿,没有回答,但他面沉如水,与往日的清朗大不相同。

那微妙的表情落进江玄之眼中,他顿时心领神会,颇有深意地问道:“明王是想安抚你母亲失去后位之痛?还是想为仲姑子之死去兴师问罪?”

这话算是问到点上了。刘济怀疑仲雪之死与母亲有关,但他并没有确凿证据。母亲昨夜被废后位,想来此刻必在伤怀,若他贸然跑去兴师问罪,自己蹙眉头事小,惹母亲伤怀罪大。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问道:“江御史以为呢?”

“恕我直言,弑君是重罪,即便仲姑子有缘由和苦衷,陛下依然不会饶恕她。何况,昨夜仲姑子直抒胸臆,言辞犀利,并未顾及陛下脸面,陛下显然被她触怒,当时虽然没有发作,并不代表日后不会与她算账。”

“你是说,父皇不会留她性命?”刘济虽出身皇室,善诗书知礼仪,但若论体察人心和侍君之道,断然是比不过江玄之的。又或者,他也预感到仲雪无法活命,但事情没有发生,总还是心存侥幸。

“弑君案本就是机密事件,仲姑子既然已经死了,此事多半会就此盖过,明王切莫向陛下请求查探毒死仲姑子的元凶。”弑君案让陛下颜面尽失,他定然不会愿意重提,甚至三年前仲灵之死,陛下也不想去翻案。更何况,还是这种年节时候。

刘济诚恳道谢:“多谢江御史提醒。”

两人作揖告辞,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刘济胸中涌起纷杂情绪,脱口道:“在江御史看来,孤的母亲是否罪大恶极?”

江玄之脚下一顿,墨色的衣袍因惯性向前翻飞:“这个问题,明王不该来问我。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

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虽然没有明确说出答案,但话中已经表明了立场。他不是刘济,不存在那份扰乱心神的生养之恩,他可以果断而理智地得出结论。华淑的行为虽说不上罪大恶极,但显然是有罪的,而且罪责不轻,不过他如何看待华淑无关紧要,毕竟他不能裁决华淑生死。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江玄之留下这句话,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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