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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41)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功高震主,陛下容不得萧青。

他怕自己下场如萧青一般,打定主意辞官归隐,奈何陛下不肯放他归去,他便在朝中可有可无地混了几年,等到楚王离宫去封地,便迫不及待地随楚王去了楚国,远远避开了陛下。楚王虽然脾气暴躁,但性情爽直,不会耍阴谋手段,这些年来总算相安无事。

直到此次来长安朝贺,偶遇东瓯国丞相司尧,他那双犀利的眼眸和意有所指的话锋让他心神不定,坐卧不安,屡屡想起当年旧事。紧接着,长安一系列的变故让他更是忧心忡忡,担心将有大事发生。

“主公当年的英雄气概去哪了?竟然敢做不敢当了吗?”萧青言语讥讽,当年旧事他早已一清二楚,步步紧逼道,“驱虎吞狼之计?你分明是那只虎!”

殿中震荡,犹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浪。

“什么炎朝初立,朝政不稳,说得可真够冠冕堂皇的!华廷屠戮楚军,你不加惩戒,不过是因为他不足以威胁到你的地位罢了。若是换作我……呵……”萧青又是一声冷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容不下我便罢了,可妇孺何辜?我的长子才五岁,我的爱妻已有两个月身孕,你于心何忍?”

提及长子和爱妻,萧青眼眶微红。

当日他被人诓骗离家,惨遭伏击,九死一生捡回一条性命,等到数日后回家,却发现萧家付之一炬。他还记得不久前,他与爱妻长子共聚天伦,谈及腹中骨肉,萌生归隐田园之意,可惜往事犹如泡影,一去不返。

刘贤易似有触动:“朕……”

思及痛处,恨从心起,萧青忽然一把拔出身旁卫士的环首刀,直指刘贤易,淮南王见机脚下一动,敏捷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孤可没答应让你伤他!”

萧青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以为你与他还能相容吗?”

刘贤易听两人的对话便知他们早有勾结,目光瞥向卫光和长沙王父子,他们显然也是合谋者,恍然大悟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朕是那只蝉。”

自从萧青走到殿中央,江玄之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反而微敛着双目,陷入回忆中。

昨日,他翻阅那卷朝贺名单,看到“司尧”两个字,反复默念几次,提笔在布帛上写下“思瑶”两个字。瑶者,美玉也,他母亲的闺名便是江瑶,至于思瑶,顾名思义,思念江瑶。

世事岂会如此巧合?郭百年赠药是受人之托,受何人所托呼之欲出。他一口气跑进驿馆,只见那人端坐在案前品茶,一副等他很久的模样:“你总算来了。”

来之前,江玄之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比如,他既然还活在世上,为何不与亲子相认?近日长安城种种事件,是不是都是他的手笔?是何缘故?还有,他为何要藏匿于东瓯,帮助野心勃勃的东瓯王?

可真正到了面前,看着生父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心中酸涩不堪,仿佛一瞬间哑了嗓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当初,他看到司尧那双肖像生父的眼睛,暗自滑过一丝诧异,但他从未幻想过生父尚在人世,何况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有相似不足为奇,便没将那个巧合放在心上。

父子两厢对视,目中光阴流转,仿佛窥见了这些年来彼此的曲折坎坷,那些未出口的寒暄之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良久,江玄之遏制不住涌动的情绪,率先偏开了眼:“父亲……”多年不曾唤过父亲,一时有些生涩,顿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为何成了东瓯国丞相?”

“炎朝不容于我。”萧青一出口便抖出往昔秘密,“当年……”

往事如殇,江玄之神思恍惚,喃喃道:“怎么会……”陛下竟是那般狠辣无情之人?

“所幸崔陵子师兄仓促中救下你的性命,可惜你母亲……”萧青满目遗憾。

萧青与崔陵子师出同门,但两人的个性和长处都不同,萧青有勇有谋,擅长行军布阵,以天下安定为己任,崔陵子自在散漫,爱研究占卜和岐黄之术,如闲云野鹤,不理会世间纷争。

崔陵子预知萧家有难,曾飞鸽传书给萧青,可书信犹如石沉大海,杳无回信。他心中不安,亲自赶往长安,没想到恰逢萧家起火,阴差阳错救下江玄之和蓝羽。

火海中母亲舍身相救那一幕始终烙在江玄之心头,每每想起来便觉得五内俱焚,连呼吸都添了几缕痛感,他微微闭目,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师父他……早就知道真相了?”

“你师父看似疯癫出格,行事毫无章法,实则大智若愚,事事心如明镜。”萧青言语中十分推崇这个师兄。

当年,崔陵子心知炎帝不容萧青,怕祸及稚子,一方面替江玄之改名换姓,隐匿身份,一方面收他为徒,悉心开导教育,但绝口不提火海真相,总算没让稚子因仇恨而走上歧途。

至于萧青,崔陵子知道他恨意难消,没有阻止他去复仇,但让他行事注意分寸,万勿因一己之私涂炭生灵。

真相对江玄之冲击太大,以至于他心中矛盾,思虑重重:“父亲……此行是为报仇而来?”

萧青瞟了他一眼:“如此深仇大恨,不该讨个公道吗?”

“该!”江玄之斩钉截铁道,“可父亲向来怜悯百姓,为何此次……”

“若非顾及苍生,你以为刘氏还能安坐帝位?”萧青冷冷反问。

江玄之睁大眼眸:“父亲……”

萧青抬手制止他:“我无心帝位。”

若非他无心权势,又有所顾忌,答应师兄不会涂炭生灵,否则,当年凭他的谋略,萧氏余部的英勇,还有他在军中的声望,岂会无力与刘氏一争?

他捏着温热的茶杯,语气低缓而坚定:“他最在意的是帝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江玄之抿唇不语。自出仕以来,他极力平衡真相与权势,平衡百姓与君王,尽量公正客观,不偏不倚,而陛下有心做个明君,一向支持他为百姓谋福,可如今他不可抗拒地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要为往昔向陛下讨个公道,一时不太适应这种转变,莫名矛盾与纠结。

“你不认同我的做法?”萧青看出他脸上的挣扎,“在你心中,他是一代明君,而我是乱臣贼子?”

这话问得格外重,犹如晨钟声声敲在心头,江玄之敛起那些复杂的情绪,正色道:“孩儿绝无此意,只是……”

他言辞犹豫,看着父亲不辨喜怒的脸,终是不吐不快,“自我入仕以来,他似乎有心做个明君。”

“明君?明君会因一己之私诛杀功臣吗?”萧青勾唇冷笑,“如今他稳坐帝位,想要千秋万代,青史留名,自然要做给天下人看。”

江玄之怔然,追问:“父亲欲待如何?”

萧青定定看着他,无数心思如流火般划过,句句肺腑:“萧家付之一炬,你母亲葬身火海,当年种种皆因我而起。我有责任为那些亡灵讨个公道,为那些仇与恨求个终结,而你……父亲不愿你陷入两难之地,所以,你不要牵扯进来。”

父亲竟让他置身事外?他不赞同道:“我是萧家子,母亲惨死,岂能袖手旁观?”

“正因为你是萧家子,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血脉,所以你更要保全自己。”萧青语重心长道,“你可知这些年来,为何我明知你安然存活于世却狠心不与你相认?”

崔陵子曾劝他十年内不要复仇,当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却能领悟他的一番苦心。随着时间的沉淀,冲动的怒火渐渐熄灭,旧日的仇恨也变得理智,或许崔师兄希望他放下屠刀,放下执念,但他终究是凡人,无法立地成佛。

错的,从来都不是他。凭什么那人端坐帝位,睥睨天下,将往日真相掩盖?而自己半生漂泊,形单影只,深陷仇恨无法自拔?

漫漫长夜,他曾想过这场恩怨的结果,复仇成功则刘贤易死,复仇失败则他死,最为悲壮的便是两人一同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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