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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7)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她怀疑她幻听了,再度向上攀去。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猛然一哆嗦,确定是江玄之无疑,这才乖乖地下了树,从院门而入。

这次院门口的护卫没有阻拦,显然是江玄之有所交待。

江玄之一袭白衣,负手伫立于那棵栾树之前,日光斜斜铺洒而下,那斑驳的树影好巧不巧地落在他的衣摆,倒像印了一幅深色的水墨画,淡雅素净,别有意境。他的脸融于暖阳之中,白皙如玉,单是一个侧颜便能叫人失了神。

这人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寻梦每每惊叹于他的容颜,总会不经意想起他那令人发毛的洁癖之症,平白生出了几分距离感。

“上次摔的还不够?”江玄之仰头望着墙外那棵栾树,“还想再来一次?”

恍惚中,那摔伤的臀部再度疼了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竟是一种莫名的错觉。她撇了撇嘴,不服气道:“我岂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自信不会再中招了。

江玄之淡淡地盯着她:“这次涂的是毒/药,沾之即死。”

“……”寻梦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若是刚才她执意上树,此刻掉下来的莫不是她的尸体了?她脚底发凉,满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惜,她不知江玄之在一本正经地扯谎,这次的墙头没有涂任何东西。

江玄之“奸计得逞”,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室内有一套衣衫,你去换了。”

“换衣衫?”寻梦眼珠轻动,迷茫道,“为何要换衣衫?”

“御史府的少史,自然不能再穿粗衣了。”那墨色的眸底有一抹湛蓝,平静无波却洞察了一切。

寻梦撇了撇嘴,她还未开口,他便知悉了她的来意,这般“未卜先知”真叫人意外。她不习惯那种几乎沾到地面的曲裾长衫,打着商量道:“可以……不换吗?”

“不行。”江玄之一脸正色,不容商量。

协商无果,寻梦垂着脸走到室内,偷偷朝外瞟了一眼,默默关上了室门。

良久良久,室内传出一阵“哐当”的巨响。江玄之微微蹙眉,慢悠悠走向内室,刚打开内室的门,他的眉却更深了。

内室一片狼藉,桌案翻倒在地,青瓷碎裂成片。那始作俑者寻梦伏在地上,嘟着嘴揉着手腕。刚换上的青色曲裾被拧成一团,毫无美感。

寻梦暗自恼着,她素来不喜这种曲裾长衫,行动太受限了。她才走了几步,便倒霉地撞翻了桌案,连带着案上的青瓷也摔了,所幸瓷器未砸到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江玄之眯了眯眼,无视寻梦一脸的委屈:“起来将内室收拾好,至于这碎了的瓷器,我会从你俸禄里扣。”

这瓷器不算昂贵,但打碎了总要赔的。

“……”这人还有没有人性啊?寻梦趴在地上恨恨一拍手,痛得“啊”了一声。她无意中拍到了地上的碎瓷片,指上出血了。

惊叫声迫使江玄之回眸,捕捉到那抹血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外间喊道:“来人。”

话落,几个素衣侍女鱼贯而入,举止得体,目不斜视。有人替她上药,有人替她整理衣衫,有人收拾内室,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寻梦不得不佩服江玄之的御下能力。

她偷偷瞥向江玄之,只见他低头翻着一份竹简。这竹简表面被磨损得光滑发亮,穿线却是崭新的,依稀记得上次他也在阅这卷书。她悄悄仰起脖子瞥去,碰巧看到了清晰的篆体书名《捭阖策》。

她的小举动没有逃脱江玄之的锐眼,他随口问道:“你读过什么书?”

炎朝学馆的开学期大多避开农忙时节,是以,大多数平民得以入馆求学,百姓的识字率颇高。

“读过论语,翻过尔雅。”寻梦性子好动,向来坐不住,并不爱读书习文。四书中的“论语”是被母亲逼着读完的,但她内心排斥,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至于尔雅嘛,那是一本字集,识字之人都用得上。

江玄之扬眉问道:“论语之中,你最喜欢哪句?”

寻梦不假思索答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当初读这句话之时,她便深表赞同,君子应该看重道义。

江玄之搁下竹简,高深莫测地问道:“在你眼中,郭百年算是君子吗?”

这一问难住了她。郭百年既重义又重利,她支支吾吾道:“姑且……算是……半个君子吧……”

“半个君子?”江玄之长睫微闪,若有所思道,“倒也算贴切。”

他走到她的身前:“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据我观察,射、御、数,于你而言,不算难事。但礼、乐、书,并非你所长。即日起,我便教你此三艺,尤其是礼仪与读书。”

礼仪与读书?这对寻梦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她急切地迈了一步,不慎踩到衣摆,向前栽去。江玄之早有经验,灵巧一让,眼睁睁看着寻梦扑到在地,摇头轻叹:“看来,要从行止礼仪开始了。”

江玄之亲授技艺是多少长安女子梦寐以求之事,可到了寻梦这里,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表面看似温润如玉,骨子里是个严苛之人,尤其对待技艺,更是一丝不苟。

头几日,寻梦尚有新鲜感,隐藏不满的情绪,努力跟上他的节奏,可时间一长,她便失了兴致,每一刻都成了煎熬。

这日,江玄之在处理公务,她伏在案上练字,没写上几个字,便恹恹不想写了。她懒懒地四处观望,见他神情专注地阅着文书,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在偷懒。

她玩心大起,沾了墨水,信手在布帛上绘起了画。

江玄之处理完正事,望向一旁的寻梦,见她眼眸晶亮,唇角含笑,不知在偷乐什么。他还未靠近,她便早一步感知到他的身影,反应灵敏地扯下布帛,藏在身后,讪笑道:“今日的字太丑了,江御史还是莫要看了。”

他定定瞧着她,偏了偏身,一副将要离去的模样。寻梦轻轻吁了口气,藏在身后的手也缓缓垂了下来,可手上一轻,布帛被那人夺了去。

她微张着唇:糟了,大祸临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逃过一劫是一劫,她偷偷往门口溜去。

江玄之展开布帛一瞧,上面绘了一棵歪脖子树,树下站着一个歪脸凸眼咧嘴的男子,旁边还标了几个小字:江玄之赏景。他放下布帛,凉凉地瞧着几乎要挪出门的寻梦,平静道:“你若有心学画,我也可以教你。”

寻梦浑身一僵,他竟然没有罚她抄书?往日她犯了错或是惹恼了他,他通常不会责难,但是会罚她抄书,因为她最烦写字。

僵持之时,耳边传来铮铮的琴音,这曲子取自诗经中的《采薇》,基调豪迈而苍凉。她不通音律,可每每听来,心绪甚是复杂,隐隐有思念,又隐隐有战斗的寓意。

她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坐到了他的身畔,如一个乖巧的小徒弟,聆听师傅的琴音。

江玄之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面容平静,神情专注,仿佛也沉浸到自我的世界中。

可惜琴音很快结束了,一切祥和的幻境破碎,他又变成了那个严苛的“师傅”:“上次教你的琴曲片段,练会了吗?”

练会?她压根没有练过,如何能会?琴曲虽然好听,但她并无音律基础,为人又懒,实在是有些难学。可她又不能直言,发虚道:“会……会了吧……”

江玄之让出了位置,坐到了琴架旁:“弹来我听听。”

“……”寻梦一愣,赶鸭子上架般坐到了琴架前,默默深吸了口气,双手搭上了琴弦。

她努力回想音调,尽可能平缓流畅,可惜指上功夫终究太生疏。弹出来的调子断断续续不说,还时不时弹错音。她心中越发慌乱,频频出错,到最后琴音戛然而止,她再也弹不下去了。

江玄之一脸肃容,失望道:“你今日弹得还不如初学那日。”他优雅地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平静道,“你若是无意少史之职,大可言语一声,不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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