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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83)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江玄之转眸看他,缓缓道:“我且问你,她族中可有亲人?宫中可有好友?或是恋慕之人?”

张相如摇摇头:“她算是孑然一身了。”

“她既身无挂碍,旁人便无法威胁于她。至于钱财权势,命都没了,还要那些虚无的身外物何用?她如此狠绝,不惜自刎亦要害我,唯一的解释便是仇恨。”

张相如惊道:“子墨何时与她结仇?”

江玄之沉吟:“我并非是她的仇人,但我或许阻了她的复仇之路。”

张相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江玄之眼眸微眯,漫不经心道:“你有事瞒我?”

张相如好一番挣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君子重诺,但我不得不做一回小人了。子墨,木香并非因唐美人虐待而逃往山阳郡,而是因为她无意中撞见了不该看见的。”

当日山阳郡,木香得张相如相助,感激不尽,不忍再蒙骗于他,终于道出了真相。其实,唐美人并无虐待侍女的恶习,只是她脸痒症发作时,曾误伤身边侍女,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传开了。

而她逃离楚宫的真正原因是她无意中偷听到兰香与人交谈,听声音可辨出是个年轻女子,可惜她戴着斗篷,看不清容貌。因为隔得较远,她听得不太清楚,只知两人隐约在谈论唐美人的脸痒症,但她意外听清了斗篷女的一句话:“她已经不受控制,恐怕需要除掉了。”

这个“她”显然是指唐美人,她惊得不能自己,发出了轻微的动静。斗篷女反应灵敏,一把揪出了她,勒令兰香杀她灭口。兰香遵从她的命令,拔出匕首刺入她的腹部,她便那般闭上了眼。

可后来,她又在疼痛中醒来,原来兰香念及往日情分并未痛下杀手,匕首刺偏了。兰香助她逃离楚国,让她此生再也不要回楚国,否则她必定会再杀她。

她承诺替兰香保密,不再提及那夜之事,可张相如的诚挚让她不忍说谎,一五一十相告,而她也求得张相如的承诺,让他不可告诉旁人。

诺言有时候并不可靠。

江玄之也信奉“君子重诺”,可此时他却感激木香的不重诺和张相如的“小人行径”,他深知张相如那种将道德礼教刻入骨髓的人,此刻的坦白意味着什么,为了助他查清此案,他真的宁愿做一回小人。

“长卿,这份情意,我会铭记于心。”

张相如轻叹,此事整整折磨了他一日,不说出来觉得对不住江玄之,一说出来又是对木香的深深愧疚。

江玄之想着“戴着斗篷的女子”,不由自主便怀疑白冰,问道:“楚国官吏中有人酷爱绿竹吗?”

此事江玄之早有交待,张相如自然查过,卖关子道:“子墨可能猜出是谁?”

他这话一出,便暗指果然有那么一个人。白冰心机深沉,聪明过人,能得她青睐之人,必定非泛泛之辈。而张相如的口吻又透着一丝“此人会出人意料”的意思,江玄之凝思片刻,一时无法笃定,便含糊道:“定是当世人杰。”

张相如道:“楚相甘茂。”

江玄之眸光一定,竟是他?白冰与他相差十余岁,怎么会恋慕他?不过,若是抛开年岁之差,甘茂性情温和,行事稳重,白冰恋慕他倒也不稀奇。不过,听闻甘茂与甘夫人鹣鲽情深,十多年无子嗣,府中却并无妾室。

“子墨,如今我们该从何处下手?”手边的线索几乎都断了。

江玄之思索片刻,道:“你去查白冰的身世,我去会一会甘夫人。”

甘夫人擅长刺绣,平生爱好收集绣品,与楚国多数绣娘交好。江玄之便投其所好,以一幅价值不菲的刺绣品相诱,经绣娘之手,成功将人引到了茶馆。

甘夫人年近四十,体态微胖,皮肤偏白,眼角有浅纹,她走进雅间,不见约她的绣娘,反而见到江玄之,先是一愣,继而疑惑道:“小郎君为何在此?”

江玄之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拜:“甘夫人,在下等候多时了。”

甘夫人眼角微挑,戒备地望着他:“你是何人?”

“在下江玄之,有事相询,望夫人不吝相告。”话落,他彬彬有礼道,“夫人请坐。”

“原来是江御史。”江玄之声名远扬,甘夫人曾听甘茂提过,对他的才学品性略知一二,迟疑片刻便在他的对面坐下,“江御史有话请直言。”

江玄之替她倒了杯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放下茶壶才道:“甘夫人如此爽快,我也不兜圈了。敢问夫人可识得白冰?”

甘夫人的呼吸有一瞬的凝窒,否认道:“不识。”

这般明显的动静岂能逃过江玄之的眼?他喝着茶,慢悠悠道:“夫人让我直言,自己却为何有所藏掖?据我所知,甘相与白冰相识,而且……”

“胡说八道。”甘夫人失控地反驳,自知情绪过激,静默片刻便道,“江御史所言,我实在是听不懂,请恕我先行告辞了。”

“夫人——”江玄之叫住了她,“夫人可曾听闻白冰意图谋反?”

“什么?她竟如此大胆?”甘夫人两眼瞪得浑圆,显然并不知情。

既然她全然不知,江玄之便肆无忌惮道:“她在泗水河心岛上暗建密室,刀枪剑戟一应俱全,每日训练千余士兵,不是谋反又是为何?听闻白冰与甘相相识,恐他日东窗事发牵连甘相,我这才好意向夫人询问。夫人三缄其口,莫非甘相当真与白冰合谋造反?”

“不,我夫君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做此糊涂事。”甘夫人辩白道。

“夫人既知晓我是御史大夫,便知我有监察天下官员之责。我虽信甘相为人,亦相信夫人之言,但我若连其中内情都不知,他日又如何在陛下面前替甘相辩白?”江玄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甘夫人逐渐冷静下来,思考江玄之的话。虽说夫君是开国功勋,但那些功劳都是十余前的了,如今他又远在楚国,与陛下之间定然生分了,而眼前这人是陛下新宠,深得陛下信任,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若是有他在御前美言相助,定能保夫君无虞。

她向他确认:“你当真会替我夫君辩白?”

江玄之郑重道:“我素来言出必行,夫人若不信,我可起誓。”

“不必了,我信你。”她低眉瞧着案几,静默良久,终于找准了情绪,低低一声叹息,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真是一段难以启齿的孽缘啊。”

甘夫人娓娓道来,此事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甘茂与甘夫人原是沛县人,少年便结成伉俪,感情深厚。次年,甘夫人生下娇女。那小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惹人怜爱,甘茂夫妇视其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

不久之后,天下大乱,甘茂随刘贤易揭竿而起,从此东征西讨,居无定所。后来战事稳定,甘茂派人将甘夫人与娇女接到身边,可惜运道不济,途经泗水河遇到了叛乱,混乱之中娇女坠河身死,甘夫人也身受重伤。

甘夫人经医工诊治,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她伤及宫腹,无法再孕。她整日为娇女之死伤怀,以泪洗面,甘茂不忍,一得空便陪在左右,承诺此生与她相伴终老,必不会纳妾室。

日子久了,那份悲痛便转为思念。

因娇女死在泗水河畔,尸身随水而逝,甘茂夫妇每年都会去河边祭奠。三年前,娇女忌日,甘茂夫妇意外在泗水河救了受伤落水的白冰。

那样特殊的日子,那样从天而降的年轻女子,两人简直将她当成了魂归的娇女,悉心照料,无微不至。既是天赐的缘分,甘夫人有心认她为义女,待她伤势稍好,便表达了此意,但是白冰拒绝了。

甘夫人自是失落,却也不能强求。

甘夫人出身不高,不通琴棋诗画那些文雅事,只爱钻研刺绣和收集刺绣品,可甘茂算是出身书香门第,幼时修文习武,骨子里是个极其风雅之人。甘茂爱重甘夫人,因娇女之事心有愧疚,便承诺此生彼此相伴,两人平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少了一丝心灵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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