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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惊梦(77)

作者: 长见无剑 阅读记录

皇帝看着纸上的那些人,有的已经换了名字,有的模样也难以分辨。他冷笑一声,“丞相还真是煞费苦心。”

流水道:“所以最初看到这些的时候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什么都想不到。一心只想着这些门派和野望的是非恩怨,如今方知丞相大人是如此的深谋远虑。皇上可以再派几个宫里的老人去确认一趟,不管真的假的,我们心里都有数,免得如今日一般被人杀个措手不及。”

皇帝点头,一脸懊恼,“朕也当真糊涂。真以为一个还未成气候的广芦馆就被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一心一意都扑在上面,怎么都没想到他打的是这样一把如意算盘。”

夺位之争步步荆棘,皇帝三年如履薄冰,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差点万劫不复。

他道:“流水,我真的好累。我不想杀人,不想上位,不想斩草除根,可是为什么偏偏一切都天不遂人愿,事事都与愿违?我为什么要出生在皇家?我为什么有那样一个父亲?我为什么只能和自己的兄弟杀个你死我活?我什么就不能与我那流浪在外的侄儿相安无事,相忘于江湖?难道真的要一无所有了,才会消停吗?”

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个小儿模样,抱着头,开始哭泣,“我成亲至今,连一个女人的手指头都没碰过。我生怕有一天我的儿子也和我一般活着,生不如死,周遭布满血腥,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怎么躲都躲不过去,每天夜里都噩梦缠身不得安宁。为什么我要这样活着?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帝王家?为什么我这么贪生怕死?”

流水就这样看着他。这世上许多的事似乎都没有因由,就这般无声无息发生着,毫无道理可讲,毫无冤情可诉。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似乎人人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那么的无路可走,那么的绝望无辜。几番风起云涌,最终也不见一个人是能笑着活下去的。

灰心丧气,满身颓败。最终谁又能真正地笑傲江湖?

皇帝不哭了,安安静静蜷缩着。那么多梦都缩小再缩小,却终究抵不过命运的□□裸。

流水平静道:“等丞相死了,你便可以自己做主。你想怎么活着,便都会由着自己的心意了。”

皇帝从手臂里偷眼看他,“真的?”

流水直视他,“真的。”

没有谁想真正去死,没有人不想好好活着。阿勿要的这份活下去的勇气,这份对生的期待,只需要流水一个肯定的眼神。

皇帝沉默良久,道:“那个孩子呢?”

流水道:“死了。就死在我的背上,为我挡了一刀。”

皇帝叹了一口气,“那便好生安葬他吧。”

流水道:“不敢声张,是悄悄让人埋了的,连木头碑都没有立一个。”

皇帝道:“这样也好,也省得有人去扰他清静了。”

流水拿出一个玉佩,“这是那孩子身上找到的,也是看了这玉佩,我才明白了丞相这些日子穷追不舍的真正用意。”

皇帝握了那玉佩,面沉如水。玉佩化为齑粉碎落一地。

他道:“派山灵毓的绿林军去剿匪吧!”

流水抬眼看着他。

他移开眼,道:“他的绿林军是你亲自收编的,本是土匪出身,派他们去剿匪,再适合不过。”

流水道:“江湖事江湖了。那些绿林军对上江湖门派,纵然是土匪出身,也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不够看,枉然去送死罢了,还平白挑起了江湖和朝廷的对立,得不偿失。”

皇帝道:“你还是要护他?”

流水叹气,“阿勿,我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

皇帝道:“流水,事到如今,我和他再难两立。我不过是想削弱他的势力以求自保,便是这样你也不肯?”

流水靠在柱子上,淡淡道:“从始至终,他从未出手伤过你一分一毫,你却已经几次三番设计于他。”

皇帝道:“若是我和他终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又当如何?”

流水抱臂,沉默闭眼,半晌,他道:“那便是我死在了他前面。”

“你……”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抚着自己的心口喘了几口气,道:“流水,你不可能什么都想要,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丞相若死于你我二人之手,山灵毓还会坐视不管吗?还会与我们相安无事吗?你这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流水心道,便是自欺欺人也罢了。

丞相府联合刘长使借昭帝的手灭了太尉府满门之后,他们便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重蹈覆辙,断送了少年情谊。

花落找到了,流水与丞相府便再不可能相安无事,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如今,丞相狼子野心暴露,皇帝也不可能再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容忍丞相府嚣张下去。

他们几人,究竟是谁该感叹命运的捉弄呢?

还是呀,如果后来阿勿和山灵毓没到小苍山来就好了。

便没有人再纠缠在这些陈年的年少情谊与势不两立之中。他也不必什么都想要,不必费心费力想要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可惜了世上没有如果的事。

他们毕竟就这样一路走过来了,少年情谊掺杂了满目的恩恩怨怨与血流成河。

他垂着眼,皇帝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终究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便江湖事江湖了罢。”

流水不语,提剑朝门口走去。

皇帝目光随着他到门口,道:“流水,山灵毓并不如你看到的那样弱不禁风,你自己还是多少留个心眼。”

流水将剑提起,终究开门离去。

春风十里长街上,冷风兀自吹个不休。天将明未明,四下里寂静无人。

有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呢?多少人从这里走过?

这里似乎没有多少美好的记忆,为何此时想起还是会觉得比吹在身上的冷风要窝心。

江湖事江湖了吗?要怎么了呢?护了山灵毓,更不肯委屈花落出手。终究还是免不了满手血腥啊!

他快马一鞭,披着将明天色,朝上锦城外奔去。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孤独。

一匹马,一把剑,一个江湖。

这原本是他从小小少年时便憧憬着的梦,是他和花落约定弟妹成年后要走的路,也是后来花落坠崖后他一个人走了五年的路。也是后来,逢源来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走了这么久,去了那么多地方,心中从未如此空荡。

这是他不曾料想过的,真正的,血雨腥风的江湖。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手上沾的血,小苍山的清泉也洗不净。

九月山花开尽,西风裹挟血雨,在江湖蒸腾起腥红的雾气。

三十年不见的落红剑,一剑惊鸿退江湖,收取人头无数,在江湖掀起惊天波澜。

·

白云县,云来客栈。

“真的吗?那就是落红剑?”

“前日我一个兄弟从野望打探回来,野望之主白之野好好待在下锦城中给他那宝贝红花浇水,这个持剑的人又是谁?”

“听说连死人都没见过,谁知道他是谁。”

“说来也怪,他专挑那些避世多年的门派中人杀,一次也指不定杀多少人。夜半去,天明走。若是半路撞见了起夜的却无端端放了过去。”

“怕不是寻仇?仇家都躲在那些门派许多年,近日才找出来?”

“谁见过哪个寻仇的用落红剑?落红剑一剑惊鸿退江湖,一剑乾坤定天下,三十年未出,一出来便大开杀戒,这江湖怕不是要换主?”

王火火支着耳朵听了半天,什么妖魔鬼怪都被拉出来走了一圈,越听越糊涂。心中却恍恍惚惚想着半月前的那两个大杀四方的魔王。

他心中的一个大魔王此刻正躺在白云客栈的客房里懊恼。

流水眼睁睁望着挂在床头的落红剑,怎么就用了落红剑呢?这不是给花落招祸吗?真是杀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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