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Bomber's Moon(20)【CP完结】

作者: vallennox 阅读记录

“你不需要燕尾服,你需要的是一件简单的无尾晚宴外套,黑色的,最好配墨蓝色领结。”

“你看,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我连‘墨蓝色’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路易勾起嘴角,笑容疲倦,但看起来总算不再像背着一麻袋砖块的样子了。他轻轻把右手翻过来,握住查克的:“谢谢。”

“我能不打领结吗?感觉像套索。”

“必须打领结,中士。去试试你的新外套,我们不能把一整天都耗在这里,不是吗?”

——

查克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上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外貌感觉上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和“青蛙人”比利一起躲在浴室里,试图用发胶复制出香烟广告海报上的发型。要是比利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大概能想出二十种不同的方法嘲笑查克。他眼角的伤口愈合得不错,但还是留下了明显的疤痕。查克抚平外套翻领,拽了拽领结,这件借来的衬衫肩膀太窄,而腰腹又太过宽松。查克大概能估算出阿尔伯特?林登的身材。

“别紧张。”路易说,折好一张白底圆点袋巾,放进查克的胸袋里,整理了一下露出来的尖角,“只是晚餐,不是去拦截Me

109。”

“我宁愿去拦截战斗机。”

经历过这两三天的铺垫,公爵夫人在查克的想象中已经从面目模糊到年长女士演化成可怕的海怪,有三个喷火的头,也许再加一条长着尖刺的尾鳍。事实上当他战战兢兢地走进偏厅的时候,坐在扶手椅上的是一位小个子女士,穿着带深灰条纹的白色长裙,像只目光炯炯的凤头燕鸥,加上装饰着细丝带的发髻就更像了。她和路易的相似之处显而易见:一模一样的灰蓝眼睛,鼻梁的轮廓,还有观察别人时那种鸟类一般的好奇和警惕。一看见路易她就站了起来,摸他的脸颊,感叹“可怜的小东西”。路易俯身吻她的脸颊,向她介绍“出色的查尔斯?辛克莱中士”。查克下意识地想和公爵夫人握手,最后一刻才记起这么做不对,转而吻了她的手背。对方肯定察觉了,露出宽容的微笑,问他是否习惯英国的天气。

“还可以,就像俄克拉荷马的冬天延长了十个月而已。”

“我敢肯定没有任何地方的天气比我们这个小岛更糟糕。”

“那你应该看看我们的龙卷风季节。”

男仆送来了雪利酒,他们各自拿了一杯,听查克讲1937年的龙卷风如何把邻近小镇的谷仓整个卷起,拖行了二十七公里,砸在烟草田里。公爵夫人和她的长子都是很好的听众,至少查克无法分辨他们是真的感兴趣还是礼貌奉陪。餐前酒喝完之后他们离开了偏厅,在长餐桌旁落座。前菜很快就送上来了,某种腌渍过的鱼肉。就在查克稍微放松一些的时候,对话转了一个弯,驶入布满鱼雷的水域。

“我希望这个问题不显得太唐突,你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呢,辛克莱中士?”公爵夫人问,她坐在餐桌前端,背后是没有点燃的壁炉,黑而空洞,仿佛墙壁张开了没有牙的嘴。

“当然是因为战争,我负责开——”

“不是英国。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到我家来。”

“妈妈。”路易抗议道,“辛克莱中士是我的客人。”

“在我和你父亲的房子里。”

“中士是来帮我处理公务的,你也许没有留意到我腿上挨了一颗子弹。”

“告诉我,亲爱的。”凤头燕鸥拿起酒杯,她的声音始终没有提高,和缓温柔,“既然你不久前拒绝去指挥部任职,现在能有什么公务?”

查克抬眼盯着路易,路易看着他的母亲。查克很想问“拒绝去指挥部任职”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就像空中混战,要是你发现两架战机正在驳火,你是不会愚蠢到直接飞进射击范围内的。路易喝了一口酒,始终没有看查克一眼。

“我不认为现在是谈这件事的好时候,妈妈。”

“也没有谈的必要了,你早就把电报发出去了。”公爵夫人转向查克,带着微笑,仿佛他们刚刚争论的是园艺技巧,“你确定你不想再多试一块羊肉吗,辛克莱中士?”

查克婉拒了,迫切希望离开这个地方,困在一个着火机舱里的感觉估计也会比现在好。路易没有再做声,也没有怎么碰面前的食物,频繁示意男仆往空酒杯里加酒。甜点是装点着酒渍梨子片的蛋糕,没有人感兴趣,原样撤了下去。公爵夫人先离席,路易和查克都站起来,目送她出去。

“路易。”查克开口。

少尉沉默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当时想告诉我的吗?你原本准备离开比根山?”

“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决定不走,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再提起这件事。”

“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路易飞快地回答,移开目光,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晚安,中士,明天早上见。”

他走了。查克独自在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坐了一会,喝完了剩下的酒,这才向卧室走去。走廊空荡荡的,他敲了敲路易的房门,等了好一会,再轻轻敲了第二次。里面始终没有动静。查克盯着门上的木雕花看了许久,放弃了,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从领结、衬衫和晚宴外套里挣脱出来,倒了一杯威士忌。月光明亮,照透了浸泡着花园的浓稠夜雾。他一口喝掉了酒,再倒了一杯,把扶手椅拖到窗边,坐下,想象着飞过漫长海岸线的轰炸机群。

第17章

临近天亮的时候查克在扶手椅上醒来,疲乏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才再次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都在疼,太阳穴尤其,烈酒留下的告别礼物。查克深呼吸了几次,说服自己起来。他踢到了地板上的空酒杯,它滚到床下,查克揉了揉鼻梁,决定假装没看见,走进浴室里。

他没有在餐厅找到路易,只有公爵夫人在那里,收音机开着,播音员正在描述昨天深夜在迪耶普的惨烈战斗(注1),皇家海军和加拿大远征军试图登陆并占领这个法国港口城市,并未成功,伤亡和战俘人数尚未确定,但那些加拿大人多半回不来了。查克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都没有见过收音机,也许是路易让人把它拿走了,把战争的消息挡在这些擦得透亮的玻璃窗外面。查克躲在走廊上听了一会,在播音员开始讲折损的登陆艇时悄悄溜走了。

土耳其厅也没有人,查克琢磨了一会地毯的花纹,退回温室里,绕过可可树,推开侧门,走进花园。这是个晴天,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雨水和泥浆的气味,花圃之间的狭窄土路还没有从两天前的暴雨里恢复,一些地方干了,另一些还是浑浊的泥浆。即使没受过追踪训练,也能迅速发现路易的踪迹——一个孤单的鞋印,外加拐杖留下的凹坑,在湿润的泥地上就像路标一样明显。

他最终在秋千旁边找到路易。秋千挂在一株橡树粗壮的横枝上,从深深嵌进树枝的铁环看来,应该有好几代人在这里玩耍过。橡树霸占了一整个小土坡,树荫覆盖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像是被故意焚烧过一样。橡树总是这样的,看起来安静敦厚,实际上像个强盗一样抢占所有水和阳光,查克不记得这件事是谁告诉他的了,也许是老爸。

路易坐在秋千上,抓着粗糙的麻绳,看着远处。查克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连绵的草地,初升的太阳把尚未散去的晨雾染成剔透的金色,稀疏的树林在其中若隐若现,像尚未完成的剪纸。一只孤零零的鸟儿在雾气里穿行,并不着急,可能是在慢悠悠地测试风的角度。

“曾祖父造这个秋千的时候,从这里能看到湖。”路易开口,没有寒暄,也没有铺垫,“一个小湖,‘口袋那么大’,但是很深,而且湖岸像断崖一样倾斜,有个车夫淹死在里面,那是个暴风雨夜,整辆马车滑下去了。后来小溪改道,湖就消失了。不过时不时就有人宣称自己见到马车夫的鬼魂,和不存在的马车一起翻进不存在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