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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101)

随之而来的,是响彻长城的急促哨声,黎嘉骏往外看去,发现长城内外好多山头都有攒动的身影在快速的移动,那是一个个被植被遮挡的战壕里,战士们在寻找隐蔽的地方。

“大虎!保护二位先生!”赵登禹大吼一声,一个高大的士兵噔噔蹬跑过来,给丁先生和黎嘉骏指方向,“二位这边走!这儿不能躲飞机!”

黎嘉骏飞机没少见,却从没以这个角度见过敌方轰炸机,她手软脚软的跟着丁先生跳到城楼旁的一个挖得极深的战壕里,连行李都来不及管。

刚跳进去没多久,就听到轰轰轰的巨大爆炸声响起,接连不断,第一声就打得她耳朵发蒙,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大地都在震动,战壕两壁土石不停的被震落,砸在人身上,生疼,还有一些碎泥从头上掉下来滚到脸上,进了眼睛,吸进鼻子,难受至极。

远处还有急促的哨声,断断续续的,似乎在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那个叫大虎的士兵随他们一起在这儿蹲着,他缩在那儿像一堵墙,见黎嘉骏缩起来小小的一团,好几次被震得弹起来,他猫着腰过来,一把压住她的肩头。

“将军呢!他怎么没来?!”丁先生双手抱头,满脸泥土的大吼。

“长官在前面,指挥!”大虎一口方言,大声回答,“天上飞的炸完了,还有地上的炮,等都炸完了,就轮到咱出去了!”

他还在说什么,可是飞过去的飞机此时又飞了回来,新的一轮轰炸开始了,周围都是炸裂的声音,震动不断,黎嘉骏好几次怀疑这个战壕会把她活埋了,她咬牙制止自己哆嗦,却还是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刚来这儿就在战壕猫着了,她到底来干什么?她连照片,都没拍两张!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继续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好几次有尖锐的东西快速打在身上,她都闷哼一下,没有做声。

飞机来回了两轮后,又是一轮炮击开始了,这次没有波及长城内的战壕,大虎站起来往长城方向望去,蠢蠢欲动,黎嘉骏手软脚软的站起来,她隐约看到前面的城楼里有个高大的身影,他身边围绕着很多忙忙碌碌的人,似乎在向四面发着消息,炮击带来的震动时不时让他们停滞一下,等站稳了,又继续忙碌。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带着一股热流冲击着自己的脑海,她望向丁先生,欲言又止。

丁先生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得了令,她连忙爬出去,大虎见这儿没有危险,连忙跟上,和黎嘉骏一道到了城楼。没人有空搭理她,赵登禹在那儿打着电话大声道:“撑住!撑住!不是冒头的时候!等打完!听命令!”

黎嘉骏凑到边上往外望,刚看一眼就见到一个炸弹落到地上,带起一个好几米高的泥石喷发,等那些东西落下,她清晰的看到,泥土里裹挟着一个人的残肢。

……一个炸到了战壕里的炸弹。

才看第一眼就如此惊悚,她一声尖叫就卡在喉咙里,旁边大虎把她拉到一边:“这里危险!”

她没法说话,眼前满是那个残肢。

大虎也很悲愤,他往外看了一会儿,眼眶通红地怒道:“为什么咱什么都没有!飞机,枪……”

“我们不是没有……”黎嘉骏眼直直的,梦呓似的说。

大虎没听到,他狠狠的盯着外面。

炮声渐熄,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却越发严肃,远远的,有哨声和法令声传来。

在炮火犁地的时候,日军已经悄无声息的逼近了,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行进速度缓慢,但气势汹汹,随着他们的靠近,天都仿佛从北边一路黑了过来。

“终于他妈的来了!”不知谁爆了一句粗,城楼里的高级军官突然走了大半,就连赵登禹都不见了,探头看,发现一堆军官蹭蹭蹭跳出城墙,躲进了前线战壕!

这是要做什么?!

她目瞪口呆。

随着日军的靠近,最前线战壕的士兵首先对进入射程的日军开始了第一轮射击,这就像是个发令枪,日本士兵像赛跑一样端着枪呐喊着冲过来,速度飞快,一边跑一边向这边射击,子弹打在战壕边激起一阵阵烟尘,使得所有战壕和战壕里地人影都扑朔迷离,只有一排排的刀光反射着冷凝的色泽。

越来越近了,黎嘉骏几乎是抖着手举起相机,企图拍一张双方碰撞的照片,她刚调好胶卷,就听到了一声冲锋号的旋律。

呐喊声随之而来,在她的镜头中,一群群的中国士兵从战壕中爬出来大吼着冲出去,与冲到近前的日军撞在一起。

他们有枪的拿枪。

大多数,拿着大刀。

而冲在最前面的,个子最显眼的前线指挥官赵登禹,一手枪,一手刀。

仿佛不相信镜头似的,黎嘉骏放下相机,目瞪口呆的看着前面。

没看错,他真的冲在最前面!刀砍枪击,在敌群中摧枯拉朽,无可匹敌!

第70章 大刀夜袭

这本应该是个平静的早晨,练兵,训话,早餐,交谈……

可日本的飞机来了。

于是他们放下饭碗,拿起刀,冲了出去。

炮弹、子弹拦不住他们挥刀的动作,呐喊声撕心裂肺,对面一梭子子弹扫倒了九个人,就有第十个人举着大刀冲到敌人的面前,蓝色的人海像被收割的稻草一样在冲锋中层层叠叠的倒下,可是战斗还在继续,刀光在整个战场闪烁,兵器碰撞声甚至盖过了枪声,不同的方言不同的语言都简略成怒吼和嘶喊,硝烟中,战士在翻滚。

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一波又一波的对冲,每一个战壕都数度易主,每一个山头都叠满了不同军装的尸体,一寸又一寸的土地被拼死抢夺,所有人背朝着阵地,只有担架兵像工蚁一样在硝烟和弹孔旁迂回穿梭,他们或扛或背,带回一个又一个伤员,却有更多的因为背后中弹,死在战场上。

黄昏未到,大地已经一片赤红,草木石块皆为红色,到处都是尸体和残肢,相比前方的血肉横飞,后方竟然诡异的安静。

很快,夕阳西下。

数万人打了整整一天,日军进攻了不知多少次,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终于在日落时兵戈渐息,对方隐隐有了撤退的迹象。

此时黎嘉骏早已在后方伤兵营帮了大半天的忙。

伤员的惨状已经无法用语言赘述,完全无法想象这居然是同类能制造的伤口,除了被炮弹炸得缺胳膊少腿的,还有砸伤……枪托砸的、石头砸的——凹陷的脸、脑壳还有胸腔;咬伤,伤员缺掉了耳朵,半张脸,满肩膀牙印……有的人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伤,可当他从担架上滚下来时,肠子流了一地。

从一开始差点砸了相机,到后来淡定的帮人把切下半块的脸颊肉贴回去,只需要那么短短的几分钟,随后,就是无尽的血和麻木。

所以当面前的两个担架兵抬过一个赤着上身,全身鲜血淋漓的大个儿,她下意识一卷绷带扔过去时才发现,那竟然是赵登禹!

“长官没死!快来人救救他!大夫!大夫!”就连麻木的担架兵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大吼着,前头那个一把抓住黎嘉骏,口水喷了她一脸,黎嘉骏像小鸡一样被他拎了起来,随后一把扔开,“啥玩意儿!呗挡着!大夫呢!”

黎嘉骏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全身一抖,她望着担架兵充血的眼睛,一声都不敢吭,连滚带爬的起来就去棚子里找大夫,这时早有赵将军的警卫员把大夫扯了过来,得知长官负伤,营地里一阵骚乱,直到赵登禹被抬进里面,大家还都在相互询问。

“长官伤了?谁指挥?”

“才打几天……接下去咋整!”

“不是还有副指挥官吗?”

这时已经有军官开始镇场子了,他朝天放了一枪,大吼:“鬼子退了!将军没事!都给老子安静!动摇军心的,老子请他吃花生米儿!”

得知敌人暂时撤退了,顶头上司也没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多想,安静了下来。

没了前线战事的压迫,意味着生还的人都是壮丁,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战地医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帮忙的人,他们大多还没来得及收起大刀,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但是却都沉默的听从着指挥,搬运伤员和给医疗兵打下手。

黎嘉骏搬不动伤员也没什么经验,一直处于陀螺一样瞎转的状态下,此时终于得以解放,立刻架起相机跑到赵登禹所在的营帐那儿,好多衣衫不整的高级军官站在外面焦急的等着,警卫员很倔强,谁都不让进,大家一道尝试了许久,只好放弃。

“丁先生!赵将军负伤了!”黎嘉骏只能回头去找丁先生,此时丁先生也一身的血,在一个战壕里往外托伤员,闻言一惊,“什么!?这可如何得了?!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啊!这次打退了日寇正是壮声势的时候,若是,若是……哎!有人报告了指挥部没?!”

“应该是刚一有消息就通知了,发报员一直跟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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