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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253)

“他。”黎嘉骏觉得嘴巴很干,整个人晕乎乎的,她搜索着问题,“他们去武汉的,和回重庆的,一样时间吗?”如果时间相近,那很有可能是别人看错了,他真的上了去武汉的船。

“差得多了,重庆是中午,武汉在傍晚呢,毕竟那一路开去,可危险呀。”

黎嘉骏是真站不稳了,她疲软的坐在柜台边,捶着腿,脑子里乱哄哄的。

怎么办,问不下去,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自从消息传来,她就连假如两个字都不敢想,一旦不由自主的冒出来,她就全身发软,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上,连继续站立,继续行走的力气都没有。

要平时她根本无法感觉到自己对二哥会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可是现在她真的已经体会到这种感觉,这种连想一想以后的生命里没有他,就连接下来的路怎么走都没有力气考虑的感觉。

两人分分合合共患难了才七年,可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九一八,台儿庄……

他毒舌,滑头,吊儿郎当。

可当他把相机交给她,自己穿上军装走出大门时,这个男人于她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秦梓徽觉得她给他指出了人生的方向,可在这个时代,她却实实在在的被那个青年牵引着,一步不落。

怎么办,如果他死了。

黎嘉骏还是不敢想,可她已经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她坐在地上,抱着大包,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全身抽搐。

旁边有虚弱的安慰声,她都充耳不闻,眼里脑子里全是二哥各种迎面而来的身影,九一八后那个清晨的薄雾中他西装革履;逃离奉天那夜他翻墙而来;齐齐哈尔那个裁缝店外他穿着军装坐着日军的车在人群外紧张失措;天津火车站他一把揪住扒火车的她跌进车厢……及至到台儿庄,她一转身,他就站在那。

她还记得自己在奉天的车站被山野逮住送回去时,她苦笑着说:“哥我来孝敬你了”时,他那无奈认栽却忍不住微笑的表情。

好想再看到一次啊。

来的路上每一次做梦都在想。

可是哥,这次轮到我来找你了,你又在哪呢?

黎嘉骏哭得脑子发晕,她被掌柜扶起来,却没有顺着他的引导往客房走,而是转身靠在柜台边,闭着眼睛狠狠的深呼吸了几下,再睁眼时虽然眼睛血红,但精神却平静了,她单手从包里掏出本子和比,哽咽着说:“最近的入住名单能给我吗,我,我看看还有谁在宜昌的,我要打听打听。”

掌柜的表情为难了一瞬,就算他生意暂时不做了,信誉却还是要的,这种事情摆明不合理,可显然,此时黎嘉骏这凄惨的样子他根本拒绝不了。

没见这光鲜的大小姐哭得像个猪头,这样说着话的时候,鼻涕还在呼啦啦往下流,她手帕早湿透了,擦了眼泪擦鼻涕,一手拿笔一手拿手帕,忙不过来。

“黎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前些日子住我这儿的都是些长官,我惹不起。”

“我又不是来寻仇的,要不我不看,你给我说两个,还省得我筛检。”

“哎。”掌柜万分无奈的叹气,他拿过入住本翻了翻,招手让黎嘉骏过来看,“别的你也无需找了,没大用,这位是巡检队长,专管码头,忙得很,但应该认识你兄弟,如果最后看到你兄弟的有谁,那就非他莫属了。”

黎嘉骏心里大喜,正要道谢,却听那掌柜又点了一个:“还有这个。”

她探头一看:“女的?”若是个姨太太什么的,找上门去岂不是要掉层皮!

“可不能多想!”掌柜忙道,“这个,是正的,不知道哪里听说男人在外面会找女人,亲自过来坐镇盯着的,可厉害,为人挺仗义,只是昨儿我这儿桌椅床凳都被征用,她跟着她当家的走了,估摸着,是住在兵营里,毕竟她男人是个团长,好像派人去武汉的事儿就是他定的。”

黎嘉骏刷刷刷把人名等信息记下,忽然注意到一点:“掌柜的,你店里的东西都被征用了?”

掌柜苦笑:“可不是,医院伤员太多,什么都缺,这桌椅床凳最有用了,自然是能抢,哦不,能搬就搬了。”说罢他又是大叹气,“谁叫民族危难时呢,小伙儿们命都送了,这些身外之物,哎,罢了罢了。”

黎嘉骏万分纠结,她现在很想倒头睡一觉,可又很想去找人,身体与精神拉锯战,迟迟没有分出胜负。

“不过你兄弟那个房间倒是还有床,因为床太大没法搬,我看你身体不好,先去休息一下吧。”掌柜劝着,“反正之前也只有你兄弟睡过,不脏。”

二哥睡过的!

黎嘉骏脑子里灯泡噗一下亮了,连忙提着包屁颠屁颠的上楼去。

第174章 找到下落

武汉居然还没掉。

睡了一整晚,起个大早的黎嘉骏马不停蹄的赶往码头,正遇上掌柜介绍的巡检官李铁虎,此时他刚调度完一支部队清晨南下的登船事宜,在一旁一个窝棚里休息,听到黎嘉骏的问话,很是皱眉思索了一阵子:“你,好像不是第一个来问地人呀。”他摇摇头:“人太多,真记不得清,不过要说去武汉滴可能,还真不是没有。”

“武汉不是掉了吗?”黎嘉骏问。

“谁说掉了!还在哩,还在撤退!”李铁虎深秋的大清晨竟然还抹了一把汗,“愁死个人,那么多东西,那么多人,只给几十天时间,这谁管得住。”

黎嘉骏知道,现在还有大量工厂设备和西迁物资被滞留在宜昌,卢作孚就是因为打了包票说要用旗下所有的船去抢运它们,才免了被拉到江中心凿沉了做障碍的命运,可事实上三五年开始东西就陆陆续续的开始运了,三七年的时候更是高峰,如今都快三九年了,整整四年都没运完,这几十天能顶什么用。

再怎么穷,到底是一个大国。

直到全中国太半工业都聚集于此,才会让人有种中国还有救的感觉。

装船从天蒙蒙亮就开始了,力夫们趁着人还少紧赶慢赶的排队运输,卢作孚家的船在岸边飘飘荡荡的,那些在海上都怀疑开不开得动的小火轮到底承载了什么,大概只有很多年后才有人说得清了。

“武汉既然没掉,我能过去吗?”黎嘉骏冷不丁问,“或者说,您能记起前些天那波去武汉的兵,有没有能联系上的吗?”

“哎哟,这绕的圈子可大了,这武汉虽说没掉,也跟掉了差不离,恐怕那些兄弟过去就是在破坏线路和设施不给鬼子占便宜,这两边都成了睁眼瞎,谁也不知道谁在哪啊,就算我知道,报了名字,你咋个联系?”

“我可以问王团长。”黎嘉骏摊开笔记本,点了点昨天问到的第二个人,“听说是他手下出的人,只是团长位高事多,我哥也不是他手下,万一不认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贸然找过去,打扰他们的正事,徒惹人厌烦,如果能确切报个人名,办事利落了,他们帮忙的可能性才大。”

她说话语气很平缓,此时眼睛亮亮的,轻声细语,分明就是个柔弱胆怯的小姑娘,李铁虎叹了口气,思考了一下:“金维芳,这个人,你可以问问,是他们中的连长。”

黎嘉骏道了谢,认真记了名字,又调转马头,往城郊军营去了。

维荣的证件起了作用,她被一路带到团长面前,果然如她所料,人家忙得很,王团长根本没空,直接留了副官,那副官也忙,坐都没空坐,直接让她三句话说清,幸而她有备而来,上来就问金维芳可否联系得上,身边可有没有一个叫黎嘉文的人。他们倒不会刻意为难人,只是与前线的任务部队联系到底涉及战局,不好任意妄为,便打发人记了她的地址,言明若是有了联络的机会便帮她问一嘴。

黎嘉骏再次千恩万谢的走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这南南北北的一跑,一天又过去了。她除了早上出门吃了个包子,其他一天什么都没吃,身心俱疲,但心情却略兴奋。

说是没进展,但知道武汉没掉,那二哥去武汉的机会又大了不少;可要说有进展,也着实一点都没有。

她去电报站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才得以言简意赅的向家里拍了一封平安信,回去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她并没有傻等军营那儿的消息,而是继续出发,去了宜昌镇府大楼,那儿有个中央专员办事的地方,经常给二哥这种过路的短期驻扎的人员留着,这里人员来往都要登记,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存在与否。

她申请查了办公记录,发现二哥果然有来过,可最后一栏写的去向,却还是“重庆”。

……她镇定的放下记录本,什么想法都没有,在会客室里痴坐了半个钟头才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出去。她没有回旅社,而是直接徒步走到了郊外军营外,在卫兵的瞪视中,瑟瑟的坐在一棵树下,抱膝等着。

天寒风凉,她里外都跟漏了风似的呼呼的冒冷气,鼻涕哗哗的流,手帕已经成了一坨,她手指僵硬的握着手帕,觉得自己似乎高烧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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