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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255)

黎嘉骏还是选择坐船,只要武汉没掉,那水路遇到飞机的危险性和陆路遇到敌军的可能也是差不多大的,当晚,她便跟着一艘送军资的船起航了,先到武汉,余下再想办法。

她没有如二哥一样犯蠢,走之前还是老老实实排队,又拍了一份电报回去,报了个平安,模糊的讲了一下大致进度,还把王团长和掌柜的地址交代了,让家里人有事找他们联络。

这次登船就没有前面那么好了,她是临时插队的,所有客舱都住满了人,政府官员和军官一团又一团,她缩在一个杂物间,靠着窗往外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关二爷大意失掉的荆州就在眼前。

又醒来,千里江陵的两岸猿声依旧啼不住。

最后一夜,水儿浪打浪的洪湖刚刚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以这个方式再次游了长江。

“大家准备了啊!汉口要到了要到了!等会快点下船!不要耽误别人啊!”外面有人来来回回的叫着。

黎嘉骏这次的精神居然不错,大概是有了盼头,她连那点低烧都忽略不计了,站起来抬手踢腿扭腰摆臀打算大干一场,正幻想着见到二哥的美好情景,防空警报响起来了!

“飞机!飞机!”惊恐的叫声在飞机的地鸣中格外凄厉,“隐蔽!隐蔽!”

黎嘉骏哭的心的有了,且不说这晚节不保,离武汉也就临门一脚,这个船可是运了不少军火啊,万一被炸着了,那就只要找阎王隐蔽了!她好想跳河!这么想着,她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躲进舱门里,而是挪到了夹板边上缩着,不管躲哪,炸到了都是死,在房间里死得更快,不如给自己个后路,到时候牙一咬跳进水里,还能留一条命在。

旁边蹬蹬蹬跑去不少士兵,他们列队跑到甲板上,她原以为那是有个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在指挥,却听一个军官在前头大叫:“隐蔽你姥姥!弟兄们!抄家伙!干他娘的!”

说罢,几个士兵掏出了步枪开始往远处空放,黎嘉骏正要目瞪口呆,就见那军官哗的掀开甲板上一个包着东西的油布,那里面赫然是两樽高射炮!

这居然军资船居然还带炮!

这时候,这个大撤退的时候,居然还把炮往前送,是要干嘛?!当她不知道现在这样的高射炮多珍贵吗?!坏一个少一个!当他们美军吗?这是要死守的节奏?

“炮兵就位!能不能保卫委员长!就看你们能不能活着过了这条江!打!”那军官一声大吼,十来个炮兵就跟转轴似的动了起来,他们中等身材,军服又脏又旧,连军帽也不配套,长得更不如秦小娘百分之一好看,可偏偏合作出了一种奇异的韵律和美感,看得黎嘉骏回不了神。

砰砰砰砰!

高射炮连着射了四发,从飞机还在远处时就对得准准的,意思很明确,我们看到你了,你敢来,我们敢打。

远处有三架飞机,排成了一个三角形,原本稳稳的笔直朝他们飞来,却在高射炮炸开的那一瞬间,肉眼可见的乱了一下阵型!

好!怕死就有得打!

武汉保卫战打到现在,中方最让人惊讶的,要数空军的表现,在徐州会战开始没多久的时候,武汉这儿已经有数次空中的交锋了,其中以苏联援华志愿队为主,数个月来战绩彪炳。

那时候徐州遭到轰炸,黎嘉骏曾质疑过为什么这么一个战场为什么没有空军支援,当时有人回答说都在武汉,她还嗤之以鼻,以为武汉根本还没开始打,可事实上,武汉确实屡次上演空中血战,甚至胜多输少,长期握有制空权。

甚至在今年五月份,还出了一次轰炸东京的事,虽然只是两架飞机长途飞往东京撒下传单数十万,依旧让人惊掉下巴。

可是现在随着陆地战线的被迫推进,中方的机场越来越少,逐渐失去了能停降的地方,当因为制空权的近乎百分百掌握,日本飞行员的战无不利反而让他们更加珍惜自己这条“军功累累”的狗命,面对难得的抵抗竟然慌乱了起来,它们稍稍变换了一下,三架飞机的距离拉得更大!

“谁靠近打谁!不要管其他两架!你负责船身上空!你主要盯住轰炸机,明白了吗?!不要在战斗机上浪费子弹!扫射的时候不要慌!”军官大吼,“装弹要快!扫射的时候除了炮手其他人全部卧倒!炮手死了二副顶上!以此类推!”

扫射!

黎嘉骏这时注意到自己露天的不明智,她连滚带爬的躲到一个扫射的死角,却与高射炮部队面对面,也就是说为了更好的射角,他们几乎是迎着飞来的飞机在战斗。

啪啪啪啪啪!

高穿透性的战斗机扫射一连串的打来,那撕裂空气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她的汗毛几乎随着子弹的飞近而起立,高射炮死守着自己头顶的一块阵地,在纷飞的子弹中装弹、调距、发射,他们紧紧咬着轰炸机不让其近身,致使轰炸机的投弹都堪堪擦过船身,在两边炸起数米高的水花,终于在飞机离得最近时硬生生将他们逼离了船身。

飞机这么呼啸而过的那么一两秒,高射炮边就倒下了三个士兵,再也没起来。

那个军官咬牙爬起来,他的肩膀被穿透了,冲击力把他带得一头磕在自己的炮上随后摔在甲板上,等他起身时,鼻青脸肿,他龇牙咧嘴的下令:“动不了的下去!让动得了的上!警戒!警戒!”

旁边时有哀嚎,甲板上还有其他士兵,强劲的扫射即使从旁边飞来也难以幸免,黎嘉骏动了动脚,刚才一排子弹擦着她的见面射过去,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绵软,酸麻,抬都抬不起来。

“进屋!进屋!”那个军官冲她吼着,拼命挥着手,“杵那干嘛!等死啊?!”

他见黎嘉骏不动,也不管了,大吼:“船长!船长!”

船长跑了过来。

“我们这儿有炮,他们就算本来不冲着咱,现在也非得把咱干掉了。”

船长是个秀气的中年海军军官,黑色的军装,袖子有金边,要不是脏成一坨,分明可以很帅,虽然他掌控的只是一条百来吨位的中型改装客轮。

他立正,问:“你说怎么办?”

“快靠岸,我们下船,走陆路!”

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案,可船长摇头:“船在人在。”

“他妈的钟士昭,你开军舰的时候怎么不他妈说这废话!你跟这破船讲气节?你傻?”

“我不是,这船还有任务,不能扔。”

“那他妈先放我们下去!你要死你死去!老子也有任务!你看不见?你瞎?”

钟士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个船坞,先开进去,躲到晚上,再出去,如何?”

“不成!这要一天呢!一天耽误多少事儿?”

“你以为路边停车,想停就停?”钟士昭也急了,“再不走,就迟了!他们打个转要多久?!”

“那走!我给前头发电报!妈的!”军官又一串脏话,一瘸一拐的往船舱冲。他发完报回来,空气中忽然有了一阵闷闷的响动,大家都脸色一变,“妈的,回来了!”那分明是远方有轰炸!

果然,没多久,防空警报再次响了起来,此时船才开出根本没多远!

军官一脸青白:“完,今日要栽!”随即回神大吼:“预备!都预备!炮手就位!”

炮手急急忙忙就位,船上又是一片骚乱,有个官员在二楼探头大吼:“张营长!怎么办了!”

军官张营长怒道:“缩回去!死不了!”

可他虽然这么吼着,望着远处的表情极为凝重。

黎嘉骏知道,那飞机本来执行任务的目标就不是他们,可他们为了自卫露了底,那等那飞机执行任务回来,就要专心对付他们了。

“他们执行任务的油量都是算好的!”她朝张营长的方向叫,“不要吝惜火力,只要往死里扛,他们不敢纠缠太久的!”

张营长的回答是:“还他妈要你说?!臭丫头怎么还没躲进去?!”

黎嘉骏:“……”

她默默的缩到了一边。

飞机很快过来了,还是三角队形,中间轰炸机,两边战斗机护航,似乎是执行任务热了身,这次面对高射炮的骚扰,他们依旧四平八稳。

张营长指挥得脸都扭曲了:“交叉火力!机枪架起来!”

两边机枪手早就待命,刚才翻出来的机枪簇新,枪口油亮发着光,等飞机靠近了,配合着高射炮一起哒哒哒哒的织成一张火力网,轰炸机被逼开了,战斗机却炫技似的一个侧身,从船的两边一通扫射!

它们毕竟飞得高,所有人除了士兵都趴在地上,等这一轮扫射过去,一架机枪已经哑火,那个机枪手挨满了一串子弹,死得透彻,旁边的副手二话不说把尸体推开,趴在了机枪后面,一旁立刻有一个士兵补上去,扶着子弹链。

飞机这回专心对付他们,飞过后一个大转弯又飞了回来,此时船舱上面已经传来报警,甲板有薄弱处被射穿,竟然击毁了某个部件,船快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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