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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267)

黎嘉骏眼疾手快拿过放在桌上的水杯,瞪眼:“我碍手不?我碍脚不?!我碍不碍啊?碍不碍啊?!”

“不碍不碍!”二哥捂着脖子大叫。

旁边一个喝着凉茶的大哥路过听见,不服了:“诶我说你啊,这么好的妹子居然不爱?!”

二哥抢着杯子,哭:“爱爱爱!”

黎嘉骏狂笑着把杯子还给他,等他喝完,问:“接下来去哪,你能行不?”

二哥连拐杖都没带来回走了两步,望向身后,会议室里人还没走完,但一个消瘦眼熟的中年人吸引了黎嘉骏的注意,“卢先生?”她问,当初她离得太远,没看清。二哥点点头:“跟着他走。”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黎嘉骏,“你别后悔!”

黎嘉骏的回答是:“呵呵!”

结果她真的后悔了。

走在二哥身后,她不停的重复:“我傻,我真傻……我光知道跟着你有热闹看……却没想到这热闹要拿命来看……”

一个下午加前半夜,交通部的主要人员和卢作孚带来的助手跟着卢作孚一路马不停蹄,将江边二十七家船厂都跑了一圈,一家一家登门拜访,请出厂长来讲规矩讲道理,让他们不要闹不要急顶住所有客人的压力,一定给他们安排的妥妥的,顺便约了第二天大家全部集中开会,不来的下场自行体会。

船长原本是组团刷交通部的主力,客户见天儿的围着他们要出发要船票,可得不到通行证他们一艘船都出不去,层层打击之下交通部身上的担子自然重于泰山,可卢作孚来之前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就给人安排好,现在这般行为,卢先生简直是把自己当一颗行走的定心丸那般在四面投喂。

效果尚可,前一日他先和部里的人商量了一个基本的方案,就等第二日船主们过来敲定最终方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看,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虽然说嗷嗷待运的还有三万多人和近十万吨货物,而他们能调用的船只只有不到三十艘,由于河道问题,还全都是小船。

可偏偏这些货物一点都不能剩下,通商口岸没了,大半国土没了,他们只剩下这些本钱,不能丢,更丢不起!

枯水期还剩四十天,怎么在四十天时间运完以前一年多才运完的量,这真的只有问苍天了。

光想想就替他们心累。

第二天一大早,十二号码头,几十个人泱泱一堂,望着卢作孚。

自踏上宜昌,两天一夜,他几乎就没闭过眼,一直在奔波,谈话,四面八方的扯皮,此时目下一片青黑,消瘦的身形在宽大的布衣下和江风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风吹欲倒,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像一尊雕像一样稳稳的站在最前面,背着江面着众人,仿佛身后就是他的帝国。

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句话。

“卢某已与诸位同僚议定,此特殊之际,当用特殊之法。今起,劳烦诸公对麾下船只一一清点,按照标准将船分为三类,小船先至万州待命,中型火轮至三斗坪等待,所有大船留在此处,运至三斗坪后转中船,中船至万州后换小船,至此,原先往返需六天的行程,只需两天便可,货物便可尽早运离宜昌,此乃三段式航行法,某已报于蒋公,征用所有可征之民船,助各位运转。”

下头都是懂行的人,闻言略一思索,纷纷大声称赞。

“某在此向各位保证,只要诸公与我卢某一条心,听指挥,服调配,竭力而为,四十天内,卢某必鞠躬尽瘁,将所有货物,所有人员,运抵重庆!”

闻言,所有人吊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下了,正当他们想做些什么表达激动的心情时,一声悠远的长鸣响起,卢作孚的身后,栽了较平时多五倍的人和货的民权号正缓缓起航,汽笛声响彻宜昌。大船的下方,数千临时征集起来的民用渔船在船夫撑杆的掌控下,浩浩荡荡的向各个码头驶去。

汽笛声后,欢呼如潮。

第一条船,出发了。

第184章 川江夜航

天气不好。

空袭刚刚过去一波,四面都是黑烟,江水上满是浮木和残骸,几只船在上面缓缓划动,一人撑杆,另外两人就那块板清理航道,大的残骸拨开,小的就捞起来,有些时候捞到尸体了,就在船尾堆起来,有一个码头边专门放尸体,白布帐幔下一片片死气。

黎嘉骏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群孩子路过时,让他们捂住口鼻,可不用他说,孩子们已经自动捂上了,那气味实在不好闻。

也只有少数医务人员捂多了,反而要摘下口罩透透气。

瞿宪斋就透气透到这儿来了,棚屋下,黎嘉骏正在歇脚。一艘船刚刚起航,下一波运输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轮班的人顶了上去,她正纠结着先吃花生还是先吃红枣。

结果瞿宪斋帮她选了,他一把拿走了花生,手也不洗在旁边嘎嘣嘎嘣吃了起来:“你哥又去扯皮了?”

黎嘉骏咬着红枣:“嗯……哪次不是。”

“还有多少要运?”

“……一小半。”她朝前面努努嘴,“那儿堆着。”

“还有这么多?!还剩没几天了啊!”瞿宪斋跳了起来。

“要不咋地,你来运?”黎嘉骏白了他一眼,累得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这几天你见我们好好休息吗?”

“我说你,既然会护理,就到我这来,至少得闲还能好好睡一会儿,哪像你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谁都能使唤一下,天天不是卖票买饭分馒头,就是登记看桌守棚子……到我这儿你就只有一个活儿——给我递箱子,哪儿不好了啊?”

黎嘉骏默默喝茶:“别把你泡妞那套放我身上,我有男朋友。”

“……”瞿宪斋顿了一顿,“我知道啊,你早说过了。”

“哦,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黎嘉骏一点都不脸红。

“不过你们都分开那么久了,想他不?”

死鱼眼:“啥时候想?”

“对嘛,来给我当助手,你啥时候都能想啊!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

“你手下那么多护士不够你勾搭啊?”

“得不到的最好嘛。”

“卧槽……”黎嘉骏朝着江水大吼,“警察!”

“哈哈哈哈!”瞿宪斋在一边笑得打跌,忽然拍拍她,“你哥来了。”

黎嘉骏回过头,正看到二哥走过来,他身上脏兮兮的,径直进了棚子,坐在了瞿宪斋旁边,“来串门子啊?”他有气无力的。

“是啊,这次没伤员送来。”瞿宪斋耸耸肩,望向远处的尸体堆。

二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给我点药,止痛的。”

瞿宪斋似笑非笑:“与其给你药,不如你脱裤子让我看看?”

“哦你这个禽兽男女通吃啊我哥都不放过?!”黎嘉骏在一旁大叫,“你骚扰我吧你放过我哥!”

“笨丫头,看不出你哥忍着痛吗?你啥时候听我说他伤好了?”

“……哥!快脱!”黎嘉骏走过去。

二哥抱胸:“我脱裤子你凑过来干嘛!到底谁是禽兽!”

说完他和瞿宪斋手拉着手往流动医院过去了。

黎嘉骏收了表情,脸又恢复了无人在旁时的僵硬,呆呆的望着江水。

快二十天了,情况并不乐观。

自从校长带夫人断后回都,所有人撤离武汉后,原本就已经兵临城下的武汉更是被直接拿下,至此武汉会战的结果已经初见端倪,但是真正的输赢却还要看现在这最后一场硬仗,本来宜昌被退下来的士兵重重包围着以确保货物能全部运出,却没想到日军并没有打过来,来的只有飞机,源源不断的飞机。

一边奇怪与为何日军不打过来,一面众人却被那疯狂的空中秃鹫日日折磨,他们在航程范围内疯狂的追击着视野中所有的船只和建筑,这二十多天,所有人都在防空洞码头两点一线来回奔波,疲于奔命。

而江上的船只更是吃尽了苦头,为此甚至想出了沿着悬崖峭壁航行的法子,借助视觉盲区来躲避飞机的轰炸,但饶是如此船只还是损失巨大,这么些天,就报废了数艘。

可如果这样,那速度就更慢了。

出门硝烟,进门防空洞。

她很多天没闻到新鲜的空气了,江风都吹不散城内前赴后继的浓烟,而一想到即使回去,也要面临重庆大轰炸无尽的躲避和硝烟,她就一阵心累。

然而所有人都在承受着一切,无一例外。

他们可能会做好一辈子都在这战火中的准备,默默的就习惯了这一切;或者根本不会多想,只是这么被潜移默化下去。所以她不得不猜老天让她穿越至此其实是为了惩罚她,她知道结果,却得为这结果苦熬,压根不想习惯这些。

会结束的,凭什么要习惯?

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是一群人在检票。

“我是卧铺!我们买的是卧铺!”一个男人抱着女儿大叫,“怎么他们和我女儿一个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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