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卫慈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自戕死了。
他隐隐记得自戕之后又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切重新开始。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典寅裹着厚重的衣裳,三人步履艰难地下山,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脚下的路,谁也不知道积雪下面到底是什么,说不定一脚踩空或者踩滑,他就要带着卫慈一块儿滚下山了。
平日里顶多半个时辰的山路,如今走了快三个时辰。前不久才停下的雪,如今又纷纷扬扬飘洒起来,冷风携卷着冰雪,吹打在人脸上,好似一把把小刀在慢慢凌迟血肉一般。
典寅生得粗犷,他让带路的人帮他把身后背着的卫慈看紧了,免得又着凉受风。
“典大哥,先生有东西掉了。”
后头的青年颤颤巍巍地蹲身,将掉落的香囊捡起。
典寅一看,道了句,“典某拿着,你看好先生。”
三人艰难地下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他们围追堵截的青衣军已经撤了。
“等等——别动——”领路的青年汉子正要迈脚,典寅将他拉过,“有人!”
他们寻了个位置躲好,青年汉子一脸疑惑,如今这个时节谁还会出来啊。
只是,没过多久,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青年汉子对典寅投以钦佩的目光。
别看这人生得粗犷吓人,这本事倒是不弱。
来人似乎是要进山狩猎的,一行二十人,各个穿着狩猎的装束,身负弓箭,腰挂箭囊。
青年汉子本想出去求救,不过典寅却不允许,反而死死拉住他,一双铜铃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盯住了这一行人的领头——
那是个身穿水色衣裳的少年,身披厚实保暖的披风,面容隐没在风雪之中,看得不清楚。
典寅不动,那一行人也没有动,为首的少年坐在马上似笑非笑,目光隐隐瞥向他这里。
被发现了?
典寅心中一骇,紧张地手心直冒热汗。
“主公,怎么了?”
带路的猎户见姜芃姬不动,满脸雾水,这里没有猎物啊。
姜芃姬甩着马鞭玩,摆出一副“你不动我就守在这里,看谁先动”的架势。
今天是李赟陪着姜芃姬一块儿出来打野味。
讲真,烧烤聚餐这玩意儿就跟打毛衣一样能上瘾。
前两天刚吃过,今天政务厅的几位先生砸吧砸吧嘴,他们觉得又馋了。
是时候让主公外出狩猎一波,带回来野味,继续聚餐烧烤了。
李赟自然也发现周遭有人躲藏,微微驾马上前,以眼神询问姜芃姬。
她道,“等着。”
半响之后,还是典寅那边先服了软。
背上背着一个病人,他们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哪里比得上人家全副武装?
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典寅隐隐觉得手脚有些僵麻,最后还是暗叹一声,慢慢从躲藏之处挪了出来。
他刚露出一点,十来把弓箭齐刷刷对准了他。
“埋伏?”李赟挑眉。
看到那个浑然不惧的魁梧壮汉,再看看他身旁哆哆嗦嗦的青年,这组合有趣。
姜芃姬平淡地道,“不是,估计是迷路的路人吧。”
视线扫过某一处,她的眉心紧紧蹙起。
那个香囊……
典寅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姜芃姬抬手令人把弓箭放下。
“你背上这人是谁?”姜芃姬让大白上前几步,语气温和地道,“我乃象阳县丞。”
什么?
典寅惊骇地睁圆了眸子,不敢置信地将对方打量一遍,感觉不像。
嘴唇翕动,他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某家先生病了,急需寻郎中瞧病。”
先生?
姜芃姬跳下马,上前道,“你家先生……可姓卫?”
典寅怔了怔,道,“确实姓卫。”
姜芃姬让典寅解了背着的卫慈,“我看看,我认识你家先生。”
仔细一看,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比记忆中瘦弱几分,面色青白,没了血色。
典寅用身体挡着风,嚅嗫道,“风、风大……”
姜芃姬眉头一皱,想也不想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卫慈包裹起来,然后打横抱起,跃上马背。
“汉美,你带着他们两个回城,我先走一步。”
第462章 第一个冬天(九)
这么瘦?
刚才抱起卫慈的时候,姜芃姬就已经发现了,卫慈虽然长得高,体重却十分轻。如今抱在怀中更是能摸到硌人的骨头,感觉他全身上下几乎没啥肉,只剩骨头了。
她忍不住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跑到什么粮荒重灾区待了小一年,把原本就磕碜的几两肉给减下去了?
偷偷用手指抹了一把他的腰,第一感觉就是瘦,太瘦了。
姜芃姬一边将卫慈裹得严实,搂在怀中,一边令大白全速奔跑。
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不过姜芃姬却没什么感觉,卫慈反而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朝着她怀中躲了躲。
她轻声一叹,一手抓缰绳,一手从他腋下穿过摁着他的后脑勺,尽可能挡住凛冽寒风。
另一厢,典寅眼睁睁看着姜芃姬把他家先生给抱走了。
她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典寅来不及阻拦,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家大白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李赟道,“这位大兄弟,你放心,主公说是认识你家先生,那肯定是认识的。”
典寅唇瓣翕动,如今也只能相信那个自称象阳县丞的少年了,先生病情不能再拖了。
一旁,李赟心中的好奇被激发出来,八卦因子异常活跃。
“大兄弟,你家先生是哪里人啊?”
李赟刚才在一旁围观了全程,也见到了卫慈的容貌。
虽然这个病人病得厉害,生得消瘦,但并没有让他变得丑陋可怖,反而添了几丝令人心生恻隐的脆弱,生病都生得这么好看的男子,李赟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
典寅脑海回放刚才的场景,姜芃姬的动作虽然快,但并不粗鲁。
仅凭这个细节,他也能稍稍安心。
听到李赟问询,典寅沉默不言,一副“我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你闭嘴”的表情。
李赟讨了个没趣,干脆换了一个问法。
他细心发现这三人是从山上下来的,“诶,你和你家先生遇见什么事情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赟觉得你和你先生还真奇怪,你生得魁梧壮硕,哪儿哪儿都是肉,你家先生瘦得只剩骨头了,难道说生病真的可以令人消瘦如此?诶,你倒是说句话呀。”
第一场雪下了三天三夜,大雪早已将山路给覆盖了。
难不成这几人跑山上避难了,倒霉碰上大雪,为了治病不得不硬着头皮下山?
典寅本不想理会李赟,因为眼前这个俊朗的青年实在是有些聒噪。
不过想到还被困在山上的五百余百姓,他犹豫了,粗犷的脸流露出几分渴求。
“还有五百余百姓被困在山上,我们遭到了青衣军的追赶,不得不逃上山避难。”
李赟一听山上还有被围困的百姓,容色严肃了些,蓦地有种成熟的气场。
“两位壮士先随赟一道去象阳县吧,等大雪停了,明日再派兵将山上的百姓接下来。”
典寅一听,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对着李赟抱拳道谢。
“嘿,有什么可谢的。”李赟挠挠头,有些害羞地道,“说来这也是分内之事。”
但凡是在象阳县境内,百姓的事情就是县府的事情,李赟只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另一边,姜芃姬一路策马驰骋,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象阳县城。
卫慈还陷入梦魇之中,零散细碎的记忆充斥着大脑,令他模糊了生与死。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僵硬的身体慢慢有了暖意,颠簸感由飘渺虚幻变得凝实……
这又是梦,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