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奶娘,一个管家,一个出生仅有两个月的稚童。
外头世道太乱,他们三人皆是老弱妇孺,没办法去投靠亲眷,只能跟着姜芃姬来了象阳县。
老管家给人算账做外活,她在家里打毛衣或者绣些花样拿出去卖,平日里省吃俭用,除去交给县府的少量房租租金,剩下来的钱倒是够他们生活。这二人皆是忠心耿耿的仆从,宁愿自己累点儿苦点儿,丝毫不肯委屈小孩儿,故而三人之中唯有小孩儿穿着细棉做的衣裳。
姜芃姬道,“你是那个奶娘?我若记得没错,当年还有个老人家活下来。”
妇人道,“州牧好记性,那是奴家娘子的陪嫁管家。”
姜芃姬对着小孩儿道,“过来。”
那小孩儿心虚得很,他刚才撞了人,如今哪里敢主动靠近?
妇人鼓励他,他才迟疑地奔向了姜芃姬。
姜芃姬把人抱着颠了颠,两岁多的小孩儿,体重倒是不轻。
“我记得这孩子的主家似乎不凡,这么多年没想过带着孩子去寻亲?”
没有发生地动之前,上京那块地方可是寸土寸金,能在那里置办房产,非富即贵。
按理来说,这小孩儿的父母也不是普通人。
妇人道,“奴家早有这个打算,只是以前到处都在打仗,奴家与管家也不敢带着小主冒险,故而一直拖到了现在。打算再过几年,攒够路费,便上路寻亲,免得耽误了小主启蒙。”
整个东庆,还有什么地方比丸州更加安全?
雄狮盘踞,重兵把守,州牧爱民如子,将整个丸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出了丸州地界,不是打仗就是各种灾荒,她和老管家怎么保得住小主儿?
姜芃姬抱着小孩儿,给他夹了些吃食。
“这小孩是何出身?我既然救了他,今日街上巧遇,可见是有缘分的。若是帮得上忙,我可以派人去给孩子亲眷带个口信,让他们早早将孩子接回去。瞧你模样,这些年过得不轻松。”
妇人眼眶又是一红,叩首道,“多谢州牧,若有来世,奴家必当衔草结环,以报恩德。”
擦了擦泪水,妇人继续说道,“奴家主人乃是崇州崔氏。”
“崇州崔氏?”
姜芃姬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点着食案,真是巧了。
崇州可是父亲柳佘的地盘,至于这个崔氏,姜芃姬隐约听过对方的传闻。
崔氏久居崇州,属于地头蛇,但却不是什么正经的高门大族,他们有底蕴却也被人瞧不起。
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崔氏与北疆的关系颇为亲密。
人家做着两地的生意,甚至还有些墙头草的味道,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
姜芃姬与柳佘通信,对方对崔氏的评价并不高。
甚至说他们——浑身皆是铜钱臭味,焉有文人半分清高?
初步来看,这个崔氏向钱向权看齐,难怪柳佘对他们的感官如此不好。
妇人猛地点头,她道,“奴家夫人乃是崔氏大房的大儿媳。”
崇州与北疆接壤,一直是个矛盾不断的地方,哪怕崔氏和北疆交好,但也架不住马匪横行。
崔氏让大儿媳到上京待产,哪里晓得会碰上数百年难得一遇的特大地动!
姜芃姬心下一转。
“我父亲是崇州牧,这倒是巧了。回头我给父亲书信一封,让崔氏派人过来将你们接回去。”
对于妇人来说千难万难,但对姜芃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妇人听后,激动地给姜芃姬磕了几个头,险些语无伦次。
姜芃姬看着小孩儿,笑得意味深长。
她问清妇人和小孩儿的住处,陪着二人用了晚膳,这才踩着薄凉月色回到了县府。
她对着身边的人道,“文证、子实和子孝三人唤来,说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其他人这会儿都不在象阳县,姜芃姬只能将三个智囊先喊过来。
姜芃姬等了没一会儿,亓官让、丰真和卫慈接连到场。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姜芃姬把他们三人单独唤过来所为何事。
“我欲攻打北疆。”
第865章 北方霸主(二)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主公就这样甩了他们一个惊天大雷。
寥寥六个字,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炸起,将三位心腹智囊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现在打北疆?
主公你要上天啊,咱们拿什么打?
拿头么?
饶是丰真这般嘻哈不正经的,这会儿也被姜芃姬吓得不敢说话了。
亓官让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手中的羽扇却扑哧扑哧扇着,可见内心焦虑。
卫慈最先反应过来,出列道,“主公,这万万不可!”
现在去打北疆,这不是勇气,这是找死!
卫慈以为主公这一世比上一世稳重,如今一看,分明更熊了。
姜芃姬内心暗笑,面上却问,“哪里不可了?”
她又不是心血来潮,分明经过深思熟虑。
他们一个个弄得草木皆兵,好似她多不靠谱一样。
丰真与亓官让紧跟着劝谏。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们一定要让主公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亓官让道,“主公,如今攻打北疆,绝非良机。”
丰真暗暗深吸一口气,他出列道,“真与二位意见相同。北疆经历了马瘟之灾,兵力大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不能轻易对北疆动兵。如今动兵,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兵书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以吾等之见,需经之以五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方才能放手一搏。时机还未成熟,决不可动兵。”
先前都说好了,安心发展几年再打仗,怎么主公现在就变卦了?
三人内心暗暗叫苦,但他们也了解姜芃姬的脾性。
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很难说服她打消念头。
姜芃姬坐在上首,依靠着凭几,对着丰真道,“子实继续说。”
丰真道,“所谓‘五事’,即‘道’、‘天’、‘地’、‘将’、‘法’。所谓‘道’者,即主公与臣下将领意见一致、可同生共死;所谓‘天’者,即是季节气候;‘地’者,指的是地势条件;‘将’指的是将领武功与能力;至于‘法’,指军中组织编制、将帅职责区分、后勤物资储备。如今,吾等与主公意见相左,更不知北疆地势情形和开战后的天气条件。我方武将虽强,但新招募的兵卒还未训练成型,至于后勤粮草更是存在极大缺漏,屯田之法需要两到三年才能真正见效。如今开战,各方面条件皆不成熟,还请主公三思而后行,慎重考虑一番。”
说句通俗的,姜芃姬现在这个条件去和北疆硬碰硬,死的绝对是她。
丰真等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家主公怎么突然想去打北疆了?
哪个沙比怂恿的?
姜芃姬笑了笑,她道,“子实说的这些,我都懂。”
既然都懂,为何还冒出这么大胆的念头?
丰真几人吐槽无能,他们甚至怀疑主公是故意涮他们玩。
姜芃姬下一句话将他们气得想吐血——
“不过,我还是要打。”
卫慈不发一语,只是暗中看着姜芃姬的表情,一旁的亓官让扑腾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道,“主公能否说说缘由?”
自家主公智谋不逊寻常谋士,思想更是天马行空,她这么做,兴许真有一定理由。
姜芃姬道,“仅凭丸州一地,当然不可能和北疆抗衡,再者说了,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要打。”
三人:“……”
莫名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亓官让眸色一暗,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下添了一层忧虑。
“那主公的意思是?”亓官让问道。
姜芃姬说,“我想,如今也是时候与父亲商议了。丸州境内的情势已经稳定下来,招兵买马进行得顺利,但崇州与浒郡都在父亲手中。我对那边的情况不了解,纵然有父亲相助,碰见的麻烦也不会小。那些忠于父亲的人,未必会忠于我。趁着时间还早,我想尽快将现有势力融合为一。唯有人心彻底整齐,对付北疆才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