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已经扎根发芽,再想消除,哪有那么容易?
这事儿也怪原信,若非他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打小报告,黄嵩未怎会生疑。
聂洵道,“再者——若无原校尉从中挑事儿,主公又怎会质疑洵?若孟恒与洵亲近是柳羲授意,那么原校尉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惹事,总不该也是柳羲的意思吧?主公他——”
聂洵本想说黄嵩治下不严、对外戚偏信偏听,可眼前这人是黄嵩倚重的程靖,他说不出口。
“原校尉确实过分。”程靖沉声道,“屡次谗言,主公对他都是轻拿轻放,实在是有失偏颇。”
程靖相信,黄嵩一开始是坚定不移站在聂洵这边的。
若是那个时候,黄嵩就严厉惩戒原信,或责骂或贬斥,原信有这个胆子到处打小报告?
正是因为黄嵩的纵容,这才助长了原信的气焰。
聂洵叹了一声,眉宇添了几分愁色。
“友默的意思,洵明白。主公是主公,原校尉是原校尉。洵不会因私废公。”
程靖说这些,无非是为黄嵩开脱,打消聂洵对黄嵩的怨气。
“诚允深明大义。”
聂洵内心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黄嵩对原信那么纵容,除了亲戚关系,还有另一重原因——
原家是黄嵩的本家,他帐下武将大多都是原氏一系。
只要原信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黄嵩都会轻拿轻放,不会重罚。
相反——
聂洵这边的境况可没那么乐观。
他在黄嵩这边毫无根基,平日交友也比较少,人脉网络近乎于零。
作为孤臣,他必然是主公最放心的人,因为他不会结党营私。
可一旦被主公猜忌怀疑,失去信任,他的处境也是最危险的。
蓦地,聂洵想起先前孟恒跟他说的话。
“洵弟,你自幼长于中诏聂氏,身上又怀有沧州孟氏的血脉,黄嵩他——当真会信任你?”
孟恒这个问题,答案已见分晓。
第1102章 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一)
“程师兄——”
杨思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好好吃了一顿补充士气,雄赳赳气昂昂地上“战场”。
程靖嘴角轻微一抽,不知该不该接下杨思的“套近乎”。
一旁的聂洵诧异地望向程靖,眼底明明白白写着问号——
啥时候程靖成了杨思的师兄?
不对,为啥柳羲帐下和黄嵩帐下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兄弟就是师兄弟或者叔侄?
有毒吧!
程靖眸色一沉,从善如流地应下。
相较于杨思热情的态度,程靖的反应便显得有些冷漠了。
杨思也不生气,脸上还挂着笑,铁了心要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常听先生提及师兄,阔别多年再见,师兄果然有人中龙凤之姿,思一见便喜欢得很。”
杨思是渊镜先生年轻时候收养的孤儿,虽然没有带回琅琊郡抚养,但他的身份并不是秘密。
程靖是渊镜先生的首徒,杨思喊他一句“师兄”,那也是情理之中。
“杨师弟也不差,不负师傅多年教导。”
程靖皮笑肉不笑。
聂洵被坑在前,程靖也不敢和姜芃姬帐下凑得太近。
奈何杨思脸皮够厚,一个人愣是演活了两个人的戏。
程靖:“……”
戏真多。
虽说师出同门,但面对利益之争,二人谁都没有留情。
程靖极力为黄嵩争取该有的利益,不仅仅要谌州全境的领地,还有大量士族、朝廷官员家眷、被俘虏的将领兵卒、各个关隘要道的储粮粮仓和兵器库……几乎所有能钻漏洞的地方,他都顾虑到了。杨思这边也差不多,既要从黄嵩这边抠出油水,还要保证已经吃下肚的利益。
东庆皇室迁都谌州,带走了东庆大量的士族贵胄。
虽说昌寿王抢走了一部分,但留下的士族人才依旧可观,几乎能撑起小半个朝廷。
这些都是无价之宝,价值远比土地更贵重。
若非姜芃姬这边走的路线不同,这部分利益说什么都不能割舍。
士族、官员以及家眷、俘虏的兵将……这些都可以酌情割舍,但储粮和兵器就比较敏感了。
杨思想要虚报数字,暗中吞下一部分,但谌州先被黄嵩占领,人家这边有详细的记录账册。
只要校对一下账册,杨思这边虚报了多少,程靖一瞧便知。
哪怕杨思要耍赖,程靖也能保下大部分利益。
相反,姜芃姬这边不曾插足沧州二郡,对于二郡境内的情形不了解。
哪怕孟恒已经归入她的帐下,但孟恒又不知沧州各地的情形,所以他帮不上大忙。
故而,杨思很难判断程靖这边到底隐瞒虚报了多少。
这种情形下,杨思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和直觉判断,捏好底线。
一番谈判交涉,杨思看似神采奕奕,实则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浑浑噩噩。
“黄柏高实在是奸诈,派一个程靖就行了,还添上一个聂洵——”
本就处劣势,杨思还一打二。
若非杨思本身也是老谋深算的老司机,还不被程靖和聂洵联手啃成骨头啊。
“辛苦你了。”
卫慈笑着给杨思夹菜,食案上全是他喜欢的吃的。
只要有美食,杨思恶劣的心情也会好转。
勉强吃了三分饱,杨思才有精力关心其他事情。
“主公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想抛下士族人才不管了?”
杨思左右环顾,见周遭没有其他人,这才放心地与卫慈咬耳朵。
二人关系极好,畅所欲言,哪怕谈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杨思也能把卫慈拉出来顶缸。
主公垂涎卫慈已久,这可是一面“免死金牌”!
姜芃姬暗中授意杨思,若黄嵩这边想要带走沧州二郡的本土士族人才,他能带走就带走。
当然,黄嵩想带走这部分人才,必然要用等价的利益交换。
卫慈将红烧鱼剔了鱼刺,口中说道,“主公有金鳞阁,几乎每隔一两月便能选出可用的人才。虽非顶尖,但胜在务实可信。再者,金鳞书院的学生也不错,没必要扒着士族不放手。”
还未等卫慈下筷,杨思已经厚着脸皮将那盘子抢走了,一副护食的模样。
“如此说来,主公野望不小啊。”杨思笑笑。
他也是贫寒出身,出身跟脚很低,自然不想一群高高在上却没啥实干的士族对他指手画脚。
主公举动,深得他意。
“这话,私底下说说就好,别嚷嚷出去。”卫慈提醒一句。
主公极少任用士族,这是事实,但不能让外界明确知道她对士族的排斥,以免惹来抵抗。
杨思笑道,“思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不知轻重?”
卫慈暗中轻叹一声。
放弃拉拢士族,割舍这部分势力的支持,问鼎之路必然难之有难。
谁让士族占据着天下近六成的财富?
其余三成归皇室,仅有一成是百姓的。
因为程靖和聂洵保住半数利益,黄嵩的面色好了不少。
接下来,只需两方势力顺利交接,便能给这次沧州之战划上圆满的句号。
杨思带着账册去见姜芃姬,对方正在制作沙盘。
沙盘上不仅有连绵起伏的群山、丘陵、城池,还有明显的河流和边境线。
杨思看到代表北疆、崇州、丸州、沧州、浒郡等地,全部插上了一面迷你的小旗子。
旗子上面画了一个古怪的动物脑袋。
两只黑耳朵,两个黑眼眶,活像是被人闷了两圈,大大的脸盘全是白色……
瞧着……怎么看怎么像是卫慈整日抱着撸猫的食铁兽。
“靖容来了?”姜芃姬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工具,拍了拍手心的沙土,“事情办得怎么样?”
“幸不辱命。”
嘴上这么说,心里有些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