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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灯抄(126)

他把视线调转向远方,自言自语着:“我以前设想过自己的晚景,一生负气,最后无人相伴……”他笑了笑,像在说别人的事,“孤家寡人到最后,可能什么时候悄然从这世间消失,也没有谁知道,这样会很可怜的。所以我必须有个伴,刚开始我对成婚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自从被你诅咒,我就坚定了这个念头。这不光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你。我想让你知道,本君治下的天道没有那么糟糕,只要放平心态,你会发现一切都很可爱——雾柳白雪很可爱,青螺红菱很可爱,本君很可爱,我们的孩子也会很可爱。”说罢怕她不信似的,加重了语气再次肯定,“真的!”

长情撇了下嘴,“真你的鬼。”不明白怎么什么都能扯到他自己身上去。

他啧了一声,“你这人,有时候就是太扫兴。你相信我一次也不会怎么样,本君从来不打诳语。”

她哼笑道:“雾柳白雪、青螺红菱,还有孩子,这些都很可爱,我相信。但是你……”她眼波一扫,不以为然,“本座不信。”

天帝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没有发现本君变了么?自从遇见你,本君的棱角全被你磨平了,以前本君不是这样的。”

本君、本君,还不是照样一副自以为是,睥睨天下的姿态!

不过他口中的棱角……似乎真的已经不见了。她还记得水底遇见他起,那看似温柔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怎样神经质的心。他的脾气莫名会不受控制,有时她感到害怕,担心下一刻他就会杀了她。可是后来慢慢变得不一样了,他被一遍遍□□,她入魔时几乎生吞活剥了他。那时起他开始老实了,可能难得碰上一个比他更狠的角色,无可奈何下认输了吧。

长情多少有点对不起他,“如果我让你变得不幸……”

他立刻说没有,“本君以后可以适当调整,比如说当个仁君什么的。”

她愣了一下,其实单看他的样貌,真看不出他是个铁腕的人。但如果让他在凌霄殿上笑眯眯的,吓到的恐怕不是别人,正是那帮追随了他万年的神仙们。

长情没有应她,只是怔怔看着他。他发觉了,转过头来一瞥,长长的眼睫微乜,眸中含着星河,“你不会又想刺痛我的心吧?”

她还在嘴硬,“你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可他说错了,“本君现在真的弱不禁风。”抬手揭开交领,露出一面肩头给她看,“邪屠是魔神,他的尸魂创造出来的行尸杀伤力太强了,造成的伤口不容易愈合。还好本君修为深,换做一般人,这刻早就尸毒攻心了,哪里还有命和你在这里闲聊。”

长情站住脚,紧紧盯着那道一尺来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达胛骨。可能用神力止住了血,但狰狞的裂缝衬着细皮嫩肉,看上去颇有触目惊心之感。

她没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谈笑自若,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她手足无措,“你不疼么?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

他重新掩上了右衽,淡然道:“疼也不能表现出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让天外天的帝君们发现了,会对你有成见的。本君不愿大婚前再生枝节,所以能瞒则瞒,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语毕无赖地笑了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心疼我。你现在感觉如何?心疼了么?”

她怨怼地瞪他,“一点都不,不过我担心有尸毒残余,要不要我吐火烧你一下,驱驱毒?”

天帝觉得她丧心病狂,“本君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用火烧我?”

“火能洁净啊,”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烧一烧还能帮助伤口尽快愈合。”

他似信非信,“你不会蒙我吧?”

她说不会,“本座是麒麟族祭司,世上最良善的人就是我。”

他斜眼睃她,“如果有尸毒,现在大概已经浸入五脏六腑了,光烧伤口有什么用……”话音方落,一把搂住她,“往本君肚子里吐吧,治标又治本。”

长情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唇凑了上来。

天帝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不要脸的首神了,他完全不忌惮光天化日之下有没有第三双眼睛,一根筋的认为没人敢看,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热情来了便抓着她亲热一番。不过这亲热,她并不反感。虽然第一次闹得不欢而散,那时他化作伏城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受了侮辱,简直想杀了他。后来在泪湖畔,在轻纱成阵的薄雾里,那个亲她的人,一直是他。她认得他身上的冷香,认得那柔软的唇峰,还有缭乱的鼻息。到现在才猛然惊觉,自己对他已经那么熟悉了。

垂落的手慢慢攀上来,圈住他的腰背。他在她唇齿间徘徊,她犹豫了下,还是含住了他的舌尖。

嗯,就是浑身过电,若有人来问现在高兴么,肯定是高兴的。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衣下热烘烘,背上几乎沁出汗来。又慌又急,续不上气,像关进了封闭的容器,蜜糖漫过了脖颈,很快就会要了你的命,你却慷慨赴死,坚信死得其所。

分开时还恋恋不舍,他吻着她的鼻尖说:“这下尸毒都杀光了,本君快要烧起来了,你可以放心了。”

她嗯了声,难堪地揩揩嘴,重新背起手说:“走吧。”

天帝有点懵,就这样潦草翻过了?她不表示一下羞涩么?他不甘心,捂着肩头说:“隐患去除了,伤口还在,你随我上碧云天吧,本君需要你照顾。”

长情不平,“你满宫仙娥,还有姜央,为什么要我照顾?”

天帝拉着脸不愿意解释了,让她自己想。

自己想?想来想去都觉得他是在撒娇。一万多年前他可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受点伤不是家常便饭嘛。现在当了天帝身娇肉贵,伤筋动骨天就塌了。不过她也确实不能就那样让他回去,按理说大禁也好,姜央也好,都跟随他多年,自可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放心。果然人不能认命,一旦屈服,就拖泥带水撇不清了。

她呼出了一口浊气,歪着头说好吧,“待你伤愈了,我再回月火城。”

上去了还想下来,哪里那么容易!天帝暗暗盘算开了,大婚诏书要即刻发下去,天宫各处开始筹备。肩上伤好得差不多时,典礼便可举行,这样平稳过渡,她就没有理由再回月火城了。即便偶尔下界也是回娘家,看看就得尽快回去。

当然嘴上是绝不能露底的,他点头不迭,“好,就这么定了。”快步追上去问,“你可喜欢碧瑶宫?大婚前要不要再修葺一番?其实我觉得碧瑶宫有点远……”

她简直不解风情,“远什么,过了一座云桥就到。”

天帝认为还是远,他连抬眼即见都嫌远,如果她能直接住在他眼眶子里多好!

无论如何,总算把人骗上来了。甫入南天门,便见鲜花铺路,鸾凤盘旋。戍守天门的金甲神和星官恭敬行礼,放眼远处宫阙,一层层一重重,浮于云端之上,日光之下折射出万丈光芒。天帝愉快地抬手指了指,“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长情眯眼打量,“这个家看上去很有钱。”

天帝说当然,“天下万物皆为本君所有,三界内外皆对本君俯首称臣。师尊晏驾后本君扩建了天宫,这里的墙皮刮一刮,都够人间繁华五百年。你放心,以后你再不会受穷了,我会往你荷包里装满金银珍珠的。”

长情顿时一窘,“谁说本座穷?”

天帝比了个空泛的手势,“本君是说你当龙源上神时,两个铜钱还要压在枕头下才放心,当时把本君心疼坏了。”

他当然不能提起吃胡饼伏城付账的事,免得她勾起往事又要伤心。但那两个大子儿当时确实给了他沉重一击,以至每每思及都分外同情她。

长情面上不大好看了,“你竟敢偷翻我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