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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灯抄(31)

他道好,手头上确实有要事亟待处置,实在无法在此逗留了,便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起身走出了寝殿。

他前脚走,长情后脚就蹦起来挨在窗后观望,见他去远了,忙插上了门窗。

殿宇深广,她在那片日光下摊开了双掌。

他问她可曾动用神力,虽然后来轻描淡写带过了,可她留了一份心,知道他每说一句话都别有深意。神力?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他不提倒还好,说了她便想看看,究竟里面有什么玄机。

打坐结印,凝集全身元气上冲中宫,阳神进而炼化飞腾。长情以前修行,元阳是银白色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次很奇怪,三花聚顶后居然满室霞光。抬头看,惊见五气包裹着一把龙首凤身的琵琶悬浮在空中,青紫二色排空绫随气流翻卷飞舞,那四根弦丝见了光,发出低沉的嗡鸣。

恍如焦雷纵贯,一瞬把她的心窍打通了。一些遗忘的东西慢慢汇聚,她想起北海瀛洲的战斗,如何与伏城以二敌百击退九黎残部。甚至再往前,想起麒麟族在月火城苦苦支撑的岁月,还有她的最后一役,及北风中高悬在桅杆上的自己的尸体。

难怪……难怪……

天帝留下她是有深意的。从凶犁之丘开始,一切就是个局。她在北海的冰天雪地里神识混沌,来不及想起以前的事就被带回了渊底。这些天四相琴和她血脉相连,一朝惊醒,猛然连接上了前世的记忆。原来她不是什么龙源上神,贞煌大帝和天帝谈话中提及的麒麟玄师就是她,她是月火城最后一位祭司,最后一个战士。

手在颤抖,掌心逐渐变得灼热,她几乎握不住那团火。某些力量的回归,必要经过痛苦的折磨,她得守住元婴不被反噬,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切便会好起来了。

排云殿中,天帝正与大禁商议平定东南的对策。

窗外的景象,轻易透过鲛绡投射进来,两人同时发现了异样。引商忙去推开槛窗,大殿以西的碧瑶宫上方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团紫气,那煌煌的预兆,把大片水壁都染成了靛色。

他骇然回头,“君上,大事不妙……”话没说完,宝座上的人便匆匆跑了出去。

紫气从何而来,云月当然知道。渊底都是平平无奇的水族,没有任何一个有能力让渊水变色。唯一的解释便是长情那头出事了,如帝王降世、圣人出山,每逢骤变自有异象出现。

他心里急,百步一瞬的速度便到了碧瑶宫前。等不得去敲门,扬手便推开了宫门。奇怪得很,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常,床上的人好端端躺着,但因他闯进来的动静太大,折断了门栓,断木咔地一声落地,将她惊得坐了起来。

“云月?”她睡眼惺忪,“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凝眉打量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来。可是没有,她的表情一片茫然,还是原来懵懂的样子。

他垂眼看了看砸落的门栓,“长情为何要插门呢?我记得我走时,你已经睡下了。”

长情哦了声,“总有人走动,那些小鱼小虾像是怕我跑了,不时进来看一眼,吵得我睡不着……”她说着,又换了副面貌,斜斜往下一躺,一手支头向他浅笑,“你去而复返,难道也怕我跑了?既然这样,何必搬到排云殿去呢,就陪在我身边,一刻不离左右,岂不是更好?”

第24章

很多记忆一一归位,但不可否认,她仍旧是麒麟玄师的意念幻化出来的怪物。寄生在王气中,悄然养精蓄锐,连个人都算不上。

再忆峥嵘,不堪回首。月火城曾经夹缝中求生,当年四面楚歌,龙凤和神族都视他们为眼中钉,即便向天道发下宏愿,愿做祥瑞的象征,也没能最终挽救这个族群。直到如今,人间依旧视他们为瑞兽,不论是静好岁月还是兵荒马乱,麒麟的行踪总是隐隐约约被提及,成为锦上添花的转机。

可是人们不知道,这个族群已经凋零了万年,当始麒麟天同坠落昆仑化作悬崖,麒麟玄师一战身死,世上便再也没有麒麟了。他们和另两个族群不同,极少数带着祖龙和元凤血统的飞禽和龙族得以存活下来,归附神族苟延残喘。而麒麟族十不存一,即便侥幸逃脱的,也皆沉身消亡于大地。

并非他们不愿称臣,是连称臣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玄师死时带着多少恨,早已无法估量。神族作为最后的赢家,其中内情不言自明。

倏忽万年,灭族的恨不会减淡,如果月火城能够重建,天地不公终须一战,但绝不是现在。现在要做的是离开天帝的掌握,长情知道这位心机深沉的主宰者在打什么算盘。九黎和麒麟族相继苏醒,祖龙固然因气数散尽不可能翻身,但龙族还有庚辰。至于落凤坡上本源受创的元凤,这些年一直下落不明,凤族本来就有涅槃重生的能力,某一日回归,也在预料之中。

汇聚一堂,然后一网打尽,可以省下好多手脚。天帝果然无利不起早,罪己下界并非是为了自罚,集权之余荡平四族余孽,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被打通了心窍的长情看待事物前所未有的明晰,虽然还不能完全对玄师的经历感同身受,但她知道自己是她的一部分。

“你来。”她招招手,温软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

他应当是存疑的,甚至带着戒备,但还是依言走到她床前。

她伸手将他拉过来,让他在床沿坐下,自己崴身靠在他肩头,轻声说:“云月,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旷野上,脚下是焦黑的大地,四周全是狼烟烽火。”

他微微蹙眉,这温存来得突兀,即便自己期盼已久,却也不得不防。侧过脸,她清幽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他坐直身子,袖下的手指慢慢握了起来,“只是梦而已,不必当真。”

她长吁短叹:“可能是被雷神吓破胆了,闭眼都是龙首原烧焦的情景。我刚才想了想,既然你是天池里的鱼,那一定有机会面见天帝。你能不能为我引荐?上面有人好办事嘛。”

他失笑,“你到现在才想起这个?”

她哈哈了两声,“我就说我脑子不灵光,你还不信。我们约法三章,你能为我引荐,我就跟你上去;如果不能,也省得我跑这一趟,还是老老实实在地上混吃等死算了。”

刚才殿顶上方的那团紫气不能当做没有存在过,究竟是她梦中有所思,亦或是玄师的神识已经苏醒,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将人留在身边,上天入地不让她离开寸步,他就有办法收伏她。

他调转视线看向她,“随我上九重天,自然能面见天帝。不过进了天庭,你我的婚事也当定下来了,你可愿意?”

长情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学得一手落井下石的本事!咱们继续做朋友不好吗?让你肉偿你又不愿意,非要成亲,成亲的尽头不就是洞房吗,何必劳民伤财绕那么大的圈子!”

可能说得过于坦诚了,云月的耳根又红起来,“两者不一样,我不缺女人,也不需要朋友。我爱重你,才想娶你为妻,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等想好了再答复我不迟。”

他起身要走,她死皮赖脸把他拖住了,“别这样,一言不合抹头就走,多没有君子风度。”

他似笑非笑望向她,“那么你是答应了么?”

她苦着脸试图讨价还价,“先定个婚约,然后我回龙首原待嫁,可行?”

他说不行,“我可以另外为你僻出一处清净地来,一样待嫁。”边说边携起她的手,极尽抚慰之能事,脉脉道,“长情,我知道你嫌我不通情理,嫌我一意孤行,但请你相信,我待你的心是真的。九重天上琼楼玉宇,怎么不比龙首原逍遥?下界乌烟瘴气,在红尘中逗留太久难免沾染。况且……”

她鼓着腮帮子翻眼瞪他,“况且什么?”